策展人该如何组织行为艺术活动

　　徐乔斯

　　选择正确的艺术家：

　　策展人基于自身掌握的艺术家资源，邀请自己了解的从事行为创作的艺术家。这里的“了解”是对于艺术家作品系统的考察，不是江湖义气，谁跟你喝酒喝得多就邀请谁。首要考虑的是展览环境适合哪些人的创作，当时大望艺术节的时候我邀请了萨子和张羽，那时我与萨子仅一面之交，但是考虑到高地的自然环境一定能够刺激萨子的创作，于是将这个名字列入了名单。而张羽在那个时候已经开始了他的“开放式行为”创作，现在看来是他“情景主义”的前身，于是我想，开放的、多元的环境，也是适合他的。其次是选择教养与作品皆稳定艺术家，一个人可以没文化，但是一个人不可以没教养。试想一下，一个导演苦心积虑排好的《哈姆雷特》，正式演出的时候被他选择的演员篡改成二人转，这是多么荒唐和无法容忍的事情！作为策展人，无论如何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除非展览没有策展人。最后一点就是人数了，由于艺术家有着各自的安排和档期，30%的艺术家无法接受你的展览邀请，要把缺席的比例预计在内。比如一个行为艺术展览需要十位艺术家现场作品，那么应该邀请十五位，预计在后来的沟通过程中，他们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缺席五位。当然宁缺毋滥也应该是行为艺术策展人的原则之一，万万不能由于“朋友推荐”而接纳自己不了解的艺术家。一旦出现情况，“朋友”是不会代替策展人承担责任的。更重要的是，作为策展人，也许做一百个好的展览都无法出线，但是做一个坏的展览就可以万劫不复。

　　方案的沟通与修正：

　　作为策展人的另一原则：为艺术家的方案保密，打死都不说。

　　基于策展人的经验，合格的艺术家在询问完场地状况和要求(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之后，就积极去思考作品了。他们有时会发来数个方案，有时后来的方案会把前面的推翻，这都是正常并且值得称赞的。艺术家在思考，艺术家也需要策展人的建议，这是双方建立信任的基础。如果艺术家逾期不提交方案的，就需要警惕了。如果艺术家直到到了现场仍然拿不出方案，然后随便拿些什么材料乱搞敷衍掉，把你的邀请作为异地旅游，这样的人以后可以不用邀请了。

　　当你把行为艺术家的方案提交的时候，有时主办方会横插一手，在解释和争取无效的时候，只能和艺术家沟通更改行为方案。大望艺术节何玲的《鸟人日记》系列就曾经被禁止，原因就是主办方认为文博会系列活动里不应该出现带有粗口色彩的词语；萨子带有生命冒险性质的方案也被禁止。如果艺术家是理解和信任策展人的，更改一个方案并不困难。当然，前提是策展人要预留足够的时间给他们。OPEN十周年的时候，美国的艺术家Mari在材料中要求“一条马腿”，而中国人是不杀马的，在几次邮件往来和解释之后，艺术家同意将马腿换成驴腿，最后实施了《骡子、种子、土地》的作品。(http://blog.artintern.net/article/180256)

　　要举一个反面的例子。我曾经邀请过一位当时正在忙于高学历毕业阶段的艺术家。对方发来的行为方案竟然是把自己的毕业创作拿来深圳完成，之后带回学校交差。然而主办方肯定是要收藏艺术家作品的，对方则说：“若想收藏就来我的毕业展买。”于是我建议这位艺术家要么做一些不留痕迹的作品，要么干脆留在学校安心毕业不要参加展览了。接着我收到了这样的回复：

　　“你总不会说一个月薪拿5万人民币的人，不管是每周只教二次课还是长期放假工资照样到帐的人，去占便易没事住你供的5星级宾馆还乐吧。你们老板花点钱能请来艺术家长他威风就不错了吧。谢谢你提供的条件让我产生了一个很好的计划，这个计划以后我会专找机会去深圳实现，只是对不起的是，你给了我这个灵感，而不是从你那发表的，还是感谢你了。

　　你的提议做不留痕迹的东西，对我在深圳的心境不太适合。如平常只是做个20分钟的节目，余下的那多时间怎过，混日子？另一边事情那么多，你也知我是看你的面子才挤时间去支持你的。我只是把你当朋友告诉了你我的作品作法，你作为策展人与老板沟通该有灵活的解释，我现在提醒你：如果你做策展不能保证艺术家实施作品，那很不利，让人改方案不要轻易开口！你想走长路最终是靠艺术家！”

　　面对这位至少年长我20岁的艺术家，我说了“谢谢再见”。时间和事实证明，谁也不需要靠着谁，谁也不需要看谁的面子。哪怕是周杰伦导演王学圻演戏，讲的也是各司其职各尽本分。年轻的策展人应该相信：没必要在倚老卖老的艺术家面前疲软，他们拥有的是现在，我们拥有的是未来。“身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另外一半是“道不同不足与谋”，我们在抱怨江湖的时候，就是已经放弃原则和立场的时候。

　　一年以后这位艺术家向我道了歉，如今我将这段文字发表出来，只是就事论事。事实上如果不是我的搭档提醒我，我真的已经忘记了这个案例。

　　前期VS后期：

　　前期主要是材料的准备，中国的行为艺术家一般自己都可以解决。外国艺术家由于行程时间紧、语言问题等，会提前把材料要求发来，照方抓药或灵活应变即可。

　　需要仪器辅助的行为作品必须提前预留充分的时间调试，考虑到机器有说坏就坏的可能，一般都要准备备用。需要播放视频辅助的行为作品，除了准备电脑，还要至少准备一份拷贝或者一个移动硬盘。需要现场翻译或者和观者沟通的行为作品，策展人要提前安排人员与艺术家沟通，跟进，直到作品完成。越是风险指数高的作品，涉及伤害、流血、水火等危险元素的方案，越是需要充分的准备及保险/应急措施。作为行为艺术的策展人，一旦接纳了艺术家充满风险的作品方案，就要尽百分之二百的责任去保证艺术家作品的安全实施。首先就要确定场地和展览环境允许危险的行为发生；其实是保障艺术家的人身安全，因为在行为过程中，艺术家存在着失控的可能，尤其是具有伤害性的行为。

　　OPEN十周年里来自墨西哥的艺术家Rocio Boliver，是迄今为止最让我敬佩和感动的女性艺术家。她的作品《欢迎来到中国》(http://blog.artintern.net/article/242645)，延续了一直以来对于自我的暴戾和伤害，却伤害在一个自我建构的语境中，让人心生怜悯。作为主办方，我们全体工作人员保障了她的行为作品顺利地实施，这包括：在时间上将这个作品安排在最后，下午6点以后，最大程度上过滤了路人和行为艺术无关的人；艺术家要在铁丝网中将自己伤害，于是在行为开始前，工作人员与观众各站一边，事实上这样的站位是让我们严阵以待，以防不测；前一天晚上联系好医院，预约在行为结束后马上注射破伤风针。Rocio是OPEN十周年里数百位艺术家中最让我紧张的一个，从作品可以看出Rocio是一个很容易走极端的人，我因此提心吊胆。然而相比某些提前一个星期就到达，开场前十分钟还在准备材料的艺术家，Rocio是最敬业，有规划，和充满克制力的。我当时不明白，现在明白了：艺术家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她知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本来想着撒尿，结果却拉了屎，只能让人嗤之以鼻。

　　志愿者：

　　志愿者是确保行为艺术活动得以顺利实施的有力保障，一个大型的行为艺术活动可以缺钱，但是绝对不能缺少志愿者。在我曾经组织的行为艺术节活动中，志愿者通常被分为如下几个类别：

　　材料志愿者：要求具有一定的材料购买能力和手工制作能力及耐心，具备英语或其他语种的日常沟通能力，在艺术节之前筹备艺术家的表演材料，艺术节期间根据艺术家的要求在现场进行辅助工作，作品完成之后，清理现场。

　　翻译：(英、法、西班牙语均可，以英语为主)：包括书面翻译和口译。要求细心与耐心，热爱艺术，略懂艺术史。书面翻译：艺术节前期翻译整理艺术家的演讲稿及学术文章；口译：要求具有较强的口语翻译能力及现场应变能力，主要负责艺术节期间讲座的现场翻译，同时也为艺术家之间的沟通提供帮助。

　　摄影摄像志愿者：要求具有独特的艺术创造力及艺术判断力，了解行为艺术，拍摄每天每个艺术家的行为表演，当天整理，当天上传。

　　访谈助理：要求基本摄像知识、灯光安排，协助网站记者完成录音访谈。

　　交通向导：要求熟悉本市地理和出行线路，保证艺术节期间，每天随车接送观众至美术馆，接受观众的电话线路咨询。(如果艺术节配有定点观众接送车的话)

　　网络新闻编辑：要求熟悉互联网运用，熟练操作博客、微博、豆瓣等传播媒介，热爱电脑工作，具备基本的新闻采编能力。艺术节期间负责网站的管理以艺术节相关网络博客的现场直播，让外界同步了解最新活动进展。

　　志愿者准则：

　　志愿者本着“真诚、诚信、信任、认真”的原则对待艺术家、观众及工作人员。

　　志愿者服从组委会的一切工作安排。

　　志愿者有为艺术家提供建议的义务，没有替艺术家做出决定的权力。

　　志愿者在和艺术家相处过程中感到任何情况的不适应都要立即让对方知晓。

　　志愿者相互之间团结友爱，互相帮助，凡事以大局为重，避免冲突。

　　当然主办方要负责志愿者基本的交通、餐饮，回报不一定是金钱上的，而是让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感到有所收获，这是一个艺术节的凝聚力所在。

　　多变的现场：

　　犹记2010年“广州现场”开幕在即，瑞典策展人乔纳斯为了海报上的排位与美术馆争执不下，反复强调自己投入了多少资金、做了申请赞助的工作。53美术馆馆长李琼波在失去最后一点耐心时呵斥道：“我在拿整个美术馆被关闭的风险跟你做艺术节，你还在讲什么投入！”

　　众所周知，行为艺术是现场作品，其中存在某些不可预计和控制的因素。按部就班毫厘不差的表演只有春晚，于是正确处理现场突发事件是行为艺术节工作人员必须具备的能力。

　　诚如上述，一个行为艺术活动按照前面所述的步骤走到现场发生的时候，来自艺术家的变故可能性很小。即便如此，策展人仍然不能放松警惕，因为便衣或者搅局者就存在于观者之中，要具有善于发现问题的眼睛。观众对于作品的干涉是常有发生的，如果是恶意的，那么现场工作人员应该给予制止。如果并非恶意，那么就让它发生。OPEN十周年的时候一个中国艺术家的作品是将小鸟的羽毛剪掉，翅膀剪断。行为开始的时候，我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可是策展人允许这个方案，工作人员也无权干涉。没过多久，人群中就人站出来制止，职责艺术家伤害动物，瞬间，谴责声一片。艺术家被迫终止了行为，不过他没有脱掉衣服，也没有跳进通州河，而是平静地接受了作品“完成”的事实。

　　如果遇到便衣或维稳人员，涉及明显政治色彩的行为作品要暂停或者延迟，当然高明的艺术家总有高明的表达方式，我遇到因为“意识形态”问题而导致活动失败的事例还没有。如果艺术家在行为过程中需要与观众互动，工作人员要提供帮助(翻译或者解释)。一般情况下良好的行为艺术家都具有现场灵活应变的能力，作为策展人，只需要给以基本的保障措施，让艺术家避免伤害，否则，再伟大的行为艺术家也活不到今天。

　　总结和一些题外话：

　　作为一个行为艺术活动的策展人，其组织工作远不止我描述到的几点。除此之外，与其他所有的展览一样，媒体、研讨、讲座、出版、资料存档等工作都是需要考虑的，当然还有“非你莫属”的展览前言，在风光的开幕式上选择得体的衣着等等等等。本文只描述了行为艺术策展过程中的与艺术家相关的工作，这是行为艺术展览的核心组成部分。

　　在艺术家住宿的安排上，几乎同时间抵达和离开的艺术家应该被安排在一起，住宿分配和房间要求需要提前告知合作酒店，让酒店有充分的安排时间，与酒店的关系搞得不好的艺术节是很不舒适的。

　　相比“去哪”、“携程”以及各大航空公司官网，淘宝旅行是国内机票折扣最低的地方，而且在飞行结束之后，可以将行程单(报销凭证)寄往购票者指定的地址。这个功能让策展人倍感舒适，在我看来，要求艺术家在机场给你打印一份行程单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他们有时连飞机都赶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