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蔺佳
亚洲格局
世界顶级艺术博览会巴塞尔艺术展创立44年以来,始终紧跟世界艺术市场的热源,从1970年在瑞士巴塞尔,到2002年在美国迈阿密海滩,再到2013年在中国香港,巴塞尔艺术展完成了包揽欧洲、美洲和亚洲的据点开拓。如果说艺术史学家、评论家只能从学术角度论述艺术世界在时间和空间中的迁移,那么巴塞尔艺术展的发展策略则直观地从市场角度介入了艺术世界的动态流向。44年的金字招牌,让巴塞尔艺术展成为画廊、藏家、艺术家、观众乃至城市规划者趋之若鹜的移动城堡。
今年在香港举办的巴塞尔艺术展是第二届,香港巴塞尔展收编了已成功举办五届的香港国际艺术展(HongKongInternationalArtFair,2007-2012)的阵容,为其展览总监马格纳斯·伦弗鲁(MagnusRenfrew)换上了巴塞尔亚洲总监的新名片,这对伦弗鲁的事业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提升。这位展览总监在定居香港之前,还曾是上海对比窗画廊的主管。
同样是在2007年,另一颗东方之珠上海也创办了属于这个城市的艺博会——上海国际当代艺术展(SHContemporary),这个展会是中国大陆地区最为盛大、规格最高的国际艺博会,这对萌芽不久的中国当代艺术收藏界来说可谓开风气之先。然而因为经营决策、资源和政策的变数,上海国际当代艺术展的前路略显崎岖,其最初两届的展览总监,曾为瑞士巴塞尔和迈阿密巴塞尔艺术展工作过的洛伦佐·鲁道夫(LorenzoRudolf),如今已经过埠新加坡,任艺术登陆新加坡博览会(ArtStageSingapore)的展览总监。
艺术登陆新加坡博览会加入亚洲艺术市场的争夺战虽然时间稍晚,势头却很猛,它创办于2011年,今年1月举办的第三届“艺术登陆新加坡”4天展期取得了158家画廊参与、45,700名观众人次的战绩,直逼刚刚结束的香港巴塞尔展5天展期245家画廊参与、65,000名观众人次的纪录。200家左右画廊参与、4-6万观众人次的数字,对瑞士巴塞尔展、迈阿密巴塞尔展以及其他一些欧洲大型艺博会来说也很正常。
香港、新加坡、上海三大城市均以贸易、航运、金融和服务业见长,相似的地理环境、发展规划和商业氛围以及国际艺博会总监们与这几个城市剪不断的恩怨情长,想要不把香港、新加坡、上海推上亚洲艺术中心的PK台反倒反常。然而在首轮竞争中,上海便出局了。虽然上海倚靠中国大陆,这里的艺术家们有着无限创作活力,而藏家们则握着涌动的热钱,最近十年来,中国画廊和美术馆如雨后春笋般林立,但上海比之香港、新加坡,缺少使用英语为工作语言的语言优势,意识形态的宽容度和不同民族、宗教信仰杂陈往来的多元性。致命的问题还出在税率上,香港对艺术品进口实行零税收,新加坡是7%的进口关税,中国则收取6%的关税加上17%的增值税,部分艺术品加收12%的消费税,扩大了上海与香港、新加坡的差距。因此,三城鼎立的格局远未形成,亚洲艺术的中心只有香港和新加坡两强。而日本、韩国、台湾、印度等地区,虽然当代艺术在各地的发展甚为繁荣,但这些地区安于一隅,缺乏足够的开放性。
香港巴塞尔艺术展vs艺术登陆新加坡博览会
要给艺术博览会打分则要讨论更多细节指标,比如艺博会的品牌影响力,选择的策展人的权威性和号召力,成交情况,策展结构是否清晰、主题是否鲜明,对谈讲座等教育活动是否兼顾学术性和公众性等。仅比较今年的艺术登陆新加坡博览会和香港巴塞尔艺术展,则后者稍胜一筹。艺术登陆新加坡博览会有80%的参展画廊在亚太地区开展业务,因此展方的策展方式是将画廊按国家地区划分八个平台(platform):澳大利亚、中亚、中国、印度、日本、韩国、中国台湾和东南亚,每个平台都任命了一位策展人,中国平台的策展人是黄笃。讲座对谈也按地区区块划分,每个平台都围绕自己的地区话题开展对话,笔者旁听了一场题为“东南亚显示走向全球”(SoutheastAsianShowsGoGlobal)的对谈,对谈嘉宾是乌里·希克(UliSigg)、洛伦佐·鲁道夫和印尼艺术家安塔格·维哈罗(EntangWiharso),但因来自西方的主持人对东南亚艺术缺乏了解,对谈几乎难以为继。
香港巴塞尔艺术展的展出场地占用了香港会议展览中心的两个楼层,每一家参展画廊都有足够宽裕的展示面积和布展自由度来呈现希望售卖的作品。展方将参展画廊做了层次区分,分为:画廊荟萃(Galleries)、亚洲视野(Insights)、艺术探新(Dicoveries)和艺聚空间(Encounters)。画廊荟萃是展会主要展区,汇聚了171家国际画廊。艺术探新展区的27家参展画廊以展位全部面积主推一到二名新晋艺术家。亚洲视野展区的47家画廊来自亚洲,展示其代理的亚洲艺术家作品。艺聚空间展区设立在展厅的主通道上,由日本策展人长谷川佑子策展,展出17件大型装置,试图将销售艺术品的艺术博览会与展示艺术家理念的双年展的两种展出模式混搭,虽然用意颇为创新,但装置作品在这种嘈杂情境下的展出效果显得很是苍白,缺乏阐释。讲座对谈方面则有侯瀚如任主持人的“制造双年展”,对谈嘉宾是2014年悉尼双年展艺术总监朱莉安娜·恩伯格(JulianaEngberg),2015年沙迦双年展策展人恩洁·朱(EungieJoo),第十届光州双年展艺术总监杰西卡·摩根(JessicaMogan)。其他如“中国当代艺术发展中的谈话”、“方言的恩赐”、“动态经济中的当代艺术生态”等题目也颇为吸引人,嘉宾均是在业内叫得响名头的策展人、研究者、艺术空间总监和艺术家。香港巴塞尔艺术展还在场外设立了“光映现场”(Film)展区,由李振华策展,在影院连续3晚播放影像艺术作品,颇为符合香港电影之都的气息,这一模式其实因袭了巴塞尔艺术展在迈阿密海滩的露天影像展的设置。
香港巴塞尔艺术展由于对参展画廊等级的准确定位划分,对大型装置、影像艺术等特殊艺术类型的专门展示,对新艺术家和亚洲艺术家等特别对象的推介,而显示出策展架构的专业性,虽然在实际执行上,亚洲视野和艺聚空间两个板块并不叫人十分满意。而艺术登陆新加坡博览会以地区国别来划分展会区域似乎简单粗暴、浮于表面,对藏家和观众了解参展画廊和在售艺术品的真实水平并无助益,但这一策展架构最大的贡献是高亮了“亚洲”这一身份,真实的亚洲正是由不同政治、语言、生活方式和宗教信仰的地区所构成的。在新加坡的展会上,我们能看到更多东南亚和南亚的艺术家存在且发声,处于东亚文化圈的中国艺术界——包括中国艺术家、媒体、藏家、观众——都往往习惯将中国艺术视作亚洲艺术的代表,这种观念或许有些偏狭。在1月份的艺术登陆新加坡博览会以及同期举办的新加坡双年展上,东南亚和南亚艺术都大放异彩——新加坡双年展没有展示任何一件中国艺术家的作品,这些展会上的作品不乏有表现殖民主义、宗教信仰等创作话语的,与更习惯表现意识形态话语的中国艺术大相径庭。艺术登陆新加坡博览会明确提出了“我们是亚洲”(WeareAsia)这句口号,使我们不禁谛视多元化的亚洲,重新认识何为平等。检视香港巴塞尔展,虽然不少画廊特地带来了有香港本地符号或中国符号的作品(比如谷文达以人发制作的紫荆花旗),但更多作品非常国际化,并不指向地域与身份。
“艺术登陆新加坡”的总监洛伦佐·鲁道夫的看法是:“这两个艺博会各有其清晰的定位,它们相互补充,并不存在竞争。它们都像是催化剂,促进着亚洲艺术图景的繁荣。”香港巴塞尔艺术展的总监马格纳斯·伦弗鲁则表示:“我们并不意图创造亚洲艺术的小众市场,而是要为亚洲打造一个全球化的艺术市场,将亚洲置于全球艺术图景的上下文中。”的确,在分离的亚洲市场,有足够的空间去形成不同的中心,不同的艺术博览会和城市都可以找准自己的位置,点亮自己的霓虹灯,如果说“艺术登陆新加坡”的宗旨是销售亚洲艺术,那么香港巴塞尔艺术展的宗旨则是在亚洲销售艺术。
香港巴塞尔艺术展在今年3月时宣布将明年的展期从5月改为3月,这可能会为两大艺博会的和平相处带来一丝阴云。蝴蝶效应的始作俑者是威尼斯双年展,明年它将提前到5月开幕,而5月开展的还有英国的Frieze艺博会。香港巴塞尔艺术展抢占3月档期,虽不至于与1月份开展的“艺术登陆新加坡”狭路相逢,但两个面对相似的画廊资源和市场空间的亚洲艺博会被卡入如此短促的时间间隔内举办,会对两者、尤其是“艺术登陆新加坡”带来不利影响。在今年的香港巴塞尔艺术展上,笔者重逢了不少在“艺术登陆新加坡”上看到的作品,更多画廊的做法是将在新加坡售展过的艺术家换上一批相似主题的不同作品继续在香港售展,比如香港Koru现代艺廊两次都以在1950年代到访拍摄中国的新西兰摄影师布莱恩·布瑞克(BrainBlake)为主打,在新加坡展示的是布瑞克拍摄毛泽东、周恩来等政要活动的黑白纪实摄影,在香港展示的则是他在中国拍摄的富有人文气息的彩色风景民俗摄影。一旦两大艺博会展期过于逼近,参展画廊和藏家都面临着是否要在香港和新加坡中间二选一,谁也不愿意看到相同的画廊在不同展场向同一拨观众销售相同的作品,这不仅仅是两大艺博会主办方宏观定位就能避免的问题,暗战必将继续。
长谷川佑子担任本届香港巴塞尔“艺聚空间”(Encounters)板块策展人,在两层展厅的公共区域展出17件大型装置。这一板块选择了以亚太地区为主的有代表性的艺术家,但版块本身的设置并未与展会发生太大的关联,也没有清晰的主题,有填充空间之嫌。林明弘的装置《点》在展厅内充当观众休息、碰面的地点,这件作品与新加坡艺术家李文的《乒乓成圆》(PingPongGo-Round,1998)等少数互动性的作品,还是为观众在巴塞尔博览会提供了一体化的体验。
市场在哪里,哪里就是亚洲
再来看看亚洲市场的藏家喜好和销售情况,今年的香港巴塞尔艺术展销售情况喜人,开展第一天下午,部分画廊挂出的作品就有售出三成甚至五成的战果,第二、第三天画廊就开始在展位布置新的作品,没有辜负参展画廊超过百万元的场租。抽象绘画占据稳定的地位,一些上世纪70、80年代成名的艺术家明星在若干不同画廊被售展。大卫·霍克尼2011年以iPad创作的荧光色风景画价格24万港币/幅,虽然不是唯一版本,竟也让藏家趋之若鹜。中国艺术家段建宇、王音、秦琦的最近一二年的画作都有售出,颜磊并排挂出的三幅单色绘画,正与画廊洽谈的西方藏家指定要绘画毛泽东的那一幅。以发掘亚洲艺术家为任的PrudentialEye奖今年1月在新加坡宣布了总奖得主、澳大利亚画家本·奎尔蒂(BenQuilty),他不仅获得在英国萨奇画廊举办个展的机会,在香港巴塞尔展上其标价为18,000澳元/幅、尺寸为80×1750px的十多幅小画几乎全部售出,显然他已是名利双收,身价倍增。如果说选择以上作品的藏家对当代艺术家的地位和最新走势颇有心得,一些对当代艺术并无一知半解,完全跟着感觉走的新藏家也能在巴塞尔展选购到心仪的作品,笔者目击了几位来自上海的时髦女士购买了某日本画廊清新可爱的卡通墙饰,价格6000人民币/件,用作家居装饰,颇有团购的架势。无论藏家的心态是为了投资升值还是个人欣赏,在巴塞尔展有令人眼花缭乱的选择对象和弹性的价格区间,不必头痛如何下手,选择投缘的作品才是上策。当艺术市场发展到足够的规模,愿意从中分一杯羹的画廊和藏家自然会愈加显现多样性。
5月的香港,街头的行人、游客熙熙攘攘,毕打街的画廊纷纷借巴塞尔艺术展之机举办新展开幕,展出的尽是阳春白雪的高雅作品,商机帷幄,精明高段,而在不为外人知的本地艺术社区,香港艺术家们总能创作出浸淫本港文化、传统、呼吁,甚至带有市井味道的作品。没有比这里更具商业取向,也更接地气的城市了。落户在香港的巴塞尔艺术展也早已做出了开门迎客的姿态,画廊们准备好了他们认为的买家、观众会喜欢的作品,远道而来、一掷千金的藏家,携家带口的本地家庭,成群结伴的学生齐聚在展场,人头攒动的场景让人联想到位于大屿山的迪士尼。艺术博览会在扩张其帝国时与迪士尼这类连锁式的主题公园选定新址的思维方式有多大的分别呢?来巴塞尔艺术展挑选作品和旅游者挑选明信片又有多大的分别呢?
巴塞尔艺术展本身就是一张香港的城市明信片。
我们是否是亚洲?
当资本涌向哪里,哪里就是亚洲艺术的所在。市场在哪里,哪里就是亚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