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想永远敌不过现实——眼前这个崔岫闻与我之前在脑中构建的形象着实不符。看过她那偷拍“小姐”的《洗手间》、也看过她在时尚媒体中频频出现的倩影,我猜想她一定会是一个热烈张扬、很懂人情世故的麻辣女子,但实际上今天的她,却是个用细声细语分享艺术人生,甚至动情时会流泪,把专注放在精神世界,用作品探讨人和宇宙关系的艺术家。
事后想想,也许我之前的假想也没有错,只是我的想象已经跟不上她的变化,用崔岫闻自己的话说,她超越了自己,有了新的生命觉悟,进入到另外一个更高的思维空间去了——那里没有自我情绪,也没有社会批判,有的是时空中的微妙关系和一切新的可能。
记者:L 崔岫闻:C
L:你说过“创作一个作品有时比孕育一个孩子还难”,需要长时间的酝酿和思考,这次你的苏州个展《I U——我和你》又经历了一个怎样的孕育过程?
C:这次的概念我是在一年前就开始有了,一直在脑中构思,直到进入真正的筹备阶段用了大概3个月的时间。中间的过程是辛苦和有趣的,我们在一点点地拓展,一点点地超越,寻找新的思维空间。
这次探讨的是宇宙当中所有物质形态之间的不确定性。大概一年以前,我的思想就开始进入到这种比较抽象的思维结构里了,我对宇宙这块儿还做了比较深的学习和研究,最后发现宇宙当中所有事物之间的关系都是不确定的,就像每个星球都在运动,但自转和公转永远是相对的,对自己和对对方的关系永远是不确定的,我们人类的关系也是如此。所以这一次我想呈现的就是这样一个跳脱物质和社会层面,思考人和宇宙关系的作品。这是一个全方位、多维度的作品,有影像和装置,甚至展厅的结构也被我们重新设计,我想要让观者和艺术有互动的体验。
L:我发现你每次的作品都比之前有很大突破,从最早反映两性问题,到《洗手间》那种探讨社会心理的问题,再到关注人自身的内在精神以及最近这种更加宏观的问题思考,你好像一直在打破自己,超越自己。
C:我是个不允许重复自己的人,我觉得这是艺术家最基本的素质,因为有创造力的人才配得上“艺术家”这个称号。我的每个系列都要累积两三年时间,我喜欢慢慢观察和体会这种节点性的变化。人们说我每个阶段都会比之前有所超越,而实际上我就是把前一个阶段的问题解决了,所以它没可能不超越。解决人和自我的问题、人和社会的问题、人和自然的问题、人和宇宙的问题,人的一生基本上就这几个问题。我从2010年起开始进入到人的精神世界,直到这个最新作品就基本上探讨人和宇宙的关系了。我发现现在很多的艺术家都是在做同一个层面的延展,每次创作只是换了一种角度,而不是跳到另一层面。20多年来,是艺术帮我逐渐把人生中碰到的问题解决,我也通过艺术来呈现我对生命的新思考,这个过程使我的精神结构逐渐完整起来。
L:你所指的精神结构的完整,具体应该怎么理解?
C:精神结构是我们从很小就应该建立和培养的,知识体系、生命的经验、情感的经历、与亲人朋友的关系等等这些人总体的结构就像是地基一样,它们的丰富程度决定了你精神框架的构建,也能为你拓展思想的深度,如果没有这些,人就很难把自己活得完整。我觉得中国人在18岁之前对世界观、价值观等等这些精神层面的认知完全是模糊的,家长很少注意孩子的心理问题,但往往精神的储备决定着一个人的未来。因为没有构建完整,大部分人在18岁以后生活得很苦难,基本不是作为人存在,而是作为兽在活着。所以我很庆幸自己碰到了艺术,当我独立了以后,我用艺术创作的方式解决的实际上都是18岁以前的问题,我是在给自己补课,让自己的结构完整,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L:你觉得人怎么样就完整了,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的标志是什么?
C:完整最简单的标志就是你可以回馈这个社会,不完整就是你永远索取,永远不满足,这不仅仅是欲望在作怪,是因为不完整,所以你觉得无法给予别人。
L:都说“一个艺术家作品的形成是对过去记忆的一种调动”,你的作品都和你的个人经历有着怎样的联系?
C:其实在早些时候,我是不太承认作品都和我的个人经历有关系的,但是后来我意识到它一定是和我的生命节点有关系。但是艺术作品不是拘泥于用情绪来表达人生的节点,不是去做情绪性的反映,而是通过理性思维和修养做创新的视觉表达,这一定会超越情绪。我认为到这个程度才能称之为艺术,如果只是表达对某个节点的情绪反应,那叫宣泄。
L:你总是提到“纯粹”二字,我感觉你的作品就很纯粹,你的生活也应该是如此吧。
C:应该是,原来混沌的时候,我连生活和艺术都搞不懂,而现在我搞清楚了,就是我的生活和艺术是根本分不开的。好多人说你不能没有生活,但是我却越来越发现我真正不能有的是他们说的世俗生活,因为它会对我构成阻碍和干扰。这可能算是一种纯粹,解决自己是非常难的,解决透了就叫纯粹。当然人总是有还没有解决的问题,如果都解决完了,你就成佛了。
L:你的这种不世俗或者说独立性,是先天种在你心中的种子,还是慢慢培养起来的?
C:在我小时候读书时,学到陈胜的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对我触动很大。当时我听到这句话就想象着我就是带领农民起义的陈胜,我周边的那些同学就都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可能觉得自己独特的这颗种子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
L:这种个性一定对你的艺术生涯有很大的影响。
C:嗯,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自己去“悟”一些东西,比如在上学的时候有老师要给我改画我就会觉得很烦,我觉得画上的问题是自己可以独立思考和解决的。后来我的老师都知道,他们只要站到我背后,我就走人。但是有一次我真的是难住了,解决不了那个问题,我想找老师帮我改一下,没想到老师对我说:“我觉得你行。”后来我还是自己磨了两天终于画出来了。这个老师现在已经去世了,但我一提起他还会落泪。他是个好老师,他知道学生的品质,会为你着想,是个真正有爱的人,只是那时候我们太年轻都不懂。
L:这一路走来,有时会不会静下来反观自己?
C:会,有时在同一空间看我10年前的画,会问自己这是我画的吗,这种感觉很奇怪。2010年我在做《神域》那个个展的时候,我三天三夜都没出门,把自己完全地梳理了一番。我列了几条线索,有生活的、情感的、艺术的,拿笔在纸上画我的成长轨迹。我发现刚开始的时候那个轨迹是“回”形的,后来慢慢的这个迂回越来越少,逐渐变成直线。这就像减肥一样,要抛掉一些多余的东西,人越往前走就越纯粹,思维空间也就越远。加了太多世俗和欲望的东西,有太多赘肉的你肯定走不动的。当然这个抛弃与改变的过程是很苦的,好像褪一层皮一样。
L:这就像你不再画油画,做了一些摄影作品之后又研究影像?
C:影像现在对我来说更深刻一些,在这里我的思维会走得更远,因为影像里会有空间、时间和一些不确定的关系,而在平面上是有局限性的,没有那么自由。油画本身是个技术活,运用熟练的话它会表达你的思想,但是当你的思想走得太快的时候,它就会跟不上你了。当你彻底放下这个拐杖的时候,你的思维就进入到另外一个空间了。
L:艺术是很精神的东西,但是走进市场也要遵循商业法则,有没有曾为贴近市场而进行的创作?艺术和商业是不是矛盾的?
C:我很早的时候画了几张像“行画”那样的东西,当时是为了赚点钱谋生,但画完以后我自己一个人在工作室里都觉得脸红,后来我快速地拿剪子把我那几张画给剪了,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自己还是做不了那种事的。至于艺术上的商业成就,你根本就不用管,你说杜尚的作品是不是无价的?他的作品在世界上肯定是最贵的,但他是最纯粹不过的艺术家了,所以这并不矛盾。真正做到一个大艺术家的时候,你的东西不可能不值钱。
L:你也经常参加一些时尚界的活动、为品牌做设计,这种为商品进行创作与单纯的艺术创作有什么不同吗?
C:没什么区别,都是很纯粹的艺术创作,就是自我的表达。其他的我不需要考虑,因为他们需要的就是我的艺术,希望我给他们提供一个现在没有的可能性。一定是这样,不这样我就会被消解掉。
崔岫闻简介
生于中国哈尔滨,1990年毕业于东北师大美术系,1996年自中央美院研修班毕业。早期曾经从事油画创作,其后主要从事影像和图片创作。
个展
2013年“I U——我和你”崔岫闻个展 苏州美术馆/中国苏州
2012年 “重启:崔岫闻、缪晓春双个展” 艺莱画廊/美国纽约
2011年 “真空妙有:崔岫闻个展” Kiang画廊/美国亚特兰大
2011年 “关于当代中国艺术视觉档案的实验报告之六:崔岫闻‘自性之语’个展” 坦克库美术馆/中国重庆
2011年 “真空妙有:崔岫闻个展” 刺点画廊/中国香港
2011年 “真空妙有:崔岫闻个展” 艺莱画廊/美国纽约
2010年 “真空妙有:崔岫闻个展” 汉默画廊/瑞士苏黎世
2010年 崔岫闻个展 Dix9画廊/法国巴黎
2010年 “神域——崔岫闻个展” 今日美术馆/中国北京
2010年 “真空妙有:崔岫闻个展” 大未来耿画廊/中国台北
2007年 “天使:崔岫闻个展” 玛蕊乐画廊/意大利米兰
2007年 “一刻钟——崔岫闻个展” 佛罗伦萨博物馆/意大利佛罗伦萨
2006年 崔岫闻个展 DF2画廊/美国洛杉矶
2006年 崔岫闻个展 玛蕊乐画廊、798艺术区/中国北京
2004年 “崔岫闻•阚萱”影像作品双个展 波尔多博物馆/法国波尔多
快问快答
Q:艺术是什么?
A:创造。
Q:展览是什么?
A:要让艺术真的和观众互动。
Q:最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A:不知道。内观的时候,有5个不同的我。
Q:做过最疯狂的事?
A:到现在还没做过自己想要做的疯狂事。
Q:平时的爱好?
A:思考,看哲学书。看书弥补了我18岁以前的缺失。
Q:满意自己和不满意自己的地方?
A:太多不满意,满意的是目前的创造力。
Q:欣赏的人的类型?
A:智慧型的。
Q:欣赏的艺术家?
A:杜尚。
Q:不做艺术家,你的第二职业是什么?
A:小时候的理想是做战地记者,或者是地质勘探队员。
Q:人生的信条?
A:自由、精神、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