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琳
画家朱新建在这个初春的突然离世令人唏嘘不已,在对朱新建各种形式的悼念中,我们得以重温这位当代中国画坛“新文人画”领军人物的经典作品和创作道路。
20世纪80年代中期,朱新建画作以“小脚裸体女人”形象在画坛一炮走红同时也饱受争议,批评的火力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其一,绘画题材,在社会风气还相对保守的80年代中期,朱新建笔下搔首弄姿、衣着暴露的女性形象被斥为“纯粹的封建糟粕”、“玷污了美术馆圣洁的殿堂”;其二,笔墨技法,朱新建稚拙的、涂鸦式的线条被认为“亵渎了传统笔墨”。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朱新建不为所动,依旧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创作,标志性的“小脚女人”发展成了身着现代服饰的都市女性,独有的稚拙笔触也开始延伸至戏曲人物、花鸟等更广泛的题材。随着逐渐开放的文化氛围,朱新建的作品逐渐被承认和接受,进而竟引领一时画风,成为“新文人画”的代表人物。在这位前辈所开辟的道路上,后起之秀奋起直追甚至走得更远,与许多后来的更加大胆直白表现情欲的作品相比,朱新建反而显得含蓄了,其先锋性逐渐被掩盖,后来者开始质疑朱新建作品的艺术价值和其在美术史上的意义。
对艺术作品的评价和解读不能脱离艺术史的视角和作品创作的历史语境,理解朱新建的作品必须结合上世纪80、90年代中国画坛的整体背景。80年代知识界、文艺界持续的“文化热”,其本质是由改革开放所引起的对中国传统文化和当代文化的重要反思,这股“文化热”不可避免的波及到中国画坛,以李小山的文章《当代中国画之我见》为导火索,引发了中国水墨画坛一次重要的理论论争,将建国初期所展开的中国画创新问题的讨论从技法层面提高到精神思想层面,开始以西方/国际艺术为参照体系重新审视中国传统绘画。而此时以李老十、王孟奇、田黎明等为代表的中国画家,其创作体现出对传统中国文人绘画从笔墨意趣到精神层面的承续与突破,这一形态的艺术创作,正可作为西方视野探讨传统文化观念形态的语境下绝佳的研究对象和样本。朱新建生拙的用笔是对文人画摒除行家圆熟追求戾家气的继承,而其标志性的妩媚女性形象则是对传统文人画的反叛与突破。众家评说中,陈丹青对朱新建的评价最为中肯精切,且对朱新建所处文化语境有着深刻的认识——“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远甚于十九世纪的欧洲,更别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掀起性解放运动的美国。在裸体艺术源远流长的欧洲与宋明理学治下的中华帝国之间,在美国嬉皮士运动与中国的政治运动之间,性欲,及表达性欲的勇气——或灾难——其命运的共相与殊相,不言自明。”
近30年过去了,产生或说成就了朱新建以及其他新文人画家的珍贵历史语境早已不复存在,中国水墨画经历了几次突破性的变革——90年代上半页逐步摆脱“85’新潮美术”的泛观念化倾向,转而关注当时社会中人的生存状态,不再热衷于形式技法层面的水墨实验,而是直接将水墨作为艺术语言表现感受与体验;2000年左右,具有实验性的抽象水墨势头强劲,经过艺术家个性提炼的水墨语言不仅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更上升到创作方法论的层面,以水墨为媒介对当代艺术观念问题作出回应。近10年来整个中国当代艺术生态发生了巨大变化,大量资本的强势介入对艺术市场以至艺术创作形态都产生深刻的影响。在2000年之后的中国当代艺术语境中,活跃于水墨领域的青年艺术家群体创作呈现出几个趋势:
其一突破传统技法局限,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关于水墨技法的实验就不曾停止过,时至今日对技法的研究已经由目的变为手段,为实现最终的画面效果而服务,年轻一代艺术家更没有上一代国画家面对传统、讲求笔墨的顾忌,为了达到理想的视觉效果可谓“不择手段”。
其二视觉图像的新异化,在当代水墨作品中,摩登建筑、电子产品等传统绘画中未曾表现过的人、事,被当代水墨画家轻松呈现在画面中,即使常规的形象也多经过加工和不寻常的组合,从而呈现异质化、超现实的视觉图像,形成虚幻现实交错的意境。
其三审美趣味的回归传统,相较于80、90年代实验水墨,当代水墨不再一味追求先锋性和实验性,新工笔异军突起,一批画风精致、唯美的作品受到市场的热捧,造成更多水墨画家纷纷向此靠拢,在审美趣味上逐渐脱离新文人画趣味的新锐险怪,呈现回归传统的趋向。
其四强调个体的细微感受,这也是目前整个中国当代艺术特征之一,尤其是70、80后为主的青年艺术家群体,没有了前辈艺术家沉重的思想负担,不再追求宏大叙事的创作,他们虽也敏感于时代变迁,却从自我的生存体验出发,以个体的视角表达自身的细微状态和感受。
其五打破媒介的局限,水墨在当代艺术语境下已不仅是一种艺术媒介,而更是一种艺术语言和传统精神的象征。想当一部分的艺术家呈现出以水墨为语言,跨越媒介边界的倾向。
以上所归纳的当代青年水墨创作倾向,仅就作品表象而论,并未深入分析每位艺术家的创作动机与思路,难免有只见一角不见冰山的嫌疑。近似的视觉效果其背后的观念常常千差万别,也许在当代这一开放与多元化的语境中,深入个案而非现象的粗略概括才是研究当代水墨的正确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