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
到了年末的最后一期,总试图总结盘点一年内艺术圈内的各种点滴,其实每一年行业内都不乏各种事件与层出不穷的个展、联展、群展、双年展、三年展,而且一年比一年丰富,每个从业者心中也都有他们心中的TOP 5或者TOP 10。而随着当代艺术的发展和其影响力朝周边领域的辐射,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只是作为小圈子内的一分子,享受各种自娱自乐的幸福感。在我们关注艺术创作、展览和艺术家的同时,来自公众的反馈是无法忽视的,随着生活水平和文明程度的提高,人们自然会投入更多的目光到当代艺术,这个最能体现当下现实生活的艺术领域,那么当代艺术在公众中的接受度和理解程度便成为其发展到一定阶段时的重要话题。
当代艺术在大众类新闻报道中出现的内容多是诸如某作品拍场以过亿金额成交,价值不菲的当代艺术作品被博物馆清洁工当做垃圾丢了,某知名艺术家的类似一张什么都没画的作品却卖出了天价,还有各种在公共场合惊世骇俗的行为艺术。面对这类信息的轰炸,不少人对当代艺术有了“妖魔化”的印象,但随着这类消息的频频出现,也会有人对其背后的缘由好奇。当代艺术对于社会大众层面的输出当然远远不仅于此,各种艺术形式在现今一再被强调的“当代性”也绝非表面上貌似的“哗众取宠”那么简单。
但眼前的问题是,如果不对当代艺术进行学术性的阐释,也没有它来龙去脉上下文的交代,仅仅以一种艺术形态呈现在任意观众的面前,那么公众能做出多大程度的参与,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可能多数对艺术有某种情结的人的趣味还停留在对一幅优美画作的欣赏层面,殊不知,当代艺术的定位早已与审美没有太多关系,作品形式与视觉的要素这些观众们比较容易切入理解的方面,早已不是当代艺术所强调的要点。有人说当代艺术的核心价值就是被阐释,艺术家的阐释、评论家的阐释,早已不是人们常识中的被观看、被欣赏。视觉上的感知在专业评论人眼中似乎早已成为了浅层次的浮光掠影。
对此,观众是无辜又是无力的,每个试图了解当代艺术的观众都在调整自己的欣赏节奏来试图拉近距离,不想自己要追上的却是当代艺术国际化的节奏。在各种国际范儿的双年展现场已经能见到大量自己掏钱买门票为其买单的观众,而要为极度个人化、概念化、文献化甚至哲学化的作品的理解买单,只能从观众克制而又抑不住的茫然表情上找到答案。
艺术家、策展人、观众这些人里面到底谁出了问题?对于这种局面可能有太多人忍不住要发问。艺术家专注自己的创作表达,可以不对任何人负责,只为自己有个交代,作品能不能被看懂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而艺术家这种极度个人化的创作在观众那里能获得多少回应则是一个平等的关系,没有一个人需要无条件地为另一个人的情怀买单。那么问题落在了策展人这里,一个策展人决定要策划一个怎样的展览,是否要对当地人群的知识水平和感知能力有所了解,选择易于焕发共鸣的作品将一个展览做出最大的影响力?但和艺术家相比,普通观众明显滞后的欣赏力和兴趣点可能也无法让每个策展人陪伴他们等候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回望以前出现的种种带有先锋、前卫字眼的艺术形式,是否在时隔多年以后真正变成了大众喜闻乐见、通俗易懂可消费的文化内容?如果先锋、前卫自出现之时便成为了永久的先锋和前卫,那么它的意义何在,更不用说如今各种“当代”字眼的艺术形式。作为2014“当代艺术年度”岁末的有感而发和作为多数大众类艺术媒体的长期困惑,本期中国当代艺术周刊年终策划邀请了几位圈内的资深媒体同仁来共同讨论,她们是:《SCOPE 艺术客》杂志编辑部主任顾博,《Hi艺术》杂志执行主编罗颖,《艺术财经》杂志执行主编严冰,感谢她们以非匿名的形式接受采访。
当代艺术于观众:是跨界还是破界
顾博:《SCOPE 艺术客》杂志编辑部主任
罗颖:《Hi艺术》杂志执行主编
严冰:《艺术财经》杂志执行主编
“基本上媒体所关注的当代艺术还是离大众有距离,更多的是圈内人的点赞或吐槽。”
北京商报:请从一个媒体人的角度来谈一下,从入行开始算起到现在能感受到国内当代艺术和普通大众之间的关系有怎样的变化?
顾博:早些年,普通大众是不会去看当代艺术的,因为缺乏渠道。而随着近年拍卖市场频繁出现高价成交,并且当代艺术的社会化趋势越来越普及,以及当代艺术活动的繁盛,见诸媒体的几率越来越高,公众开始有兴趣,也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并了解当代艺术。愿意接受,就已经建立了沟通的渠道,理解不理解,只是时间以及个人感悟的问题。
罗颖:艺术形式越来越多元是毋庸置疑的,当代艺术的前沿部分离观众越来越远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大众还是比较容易找到他所喜欢的艺术类型,符合大众审美的艺术在商业力量的驱动下,得到了很大的发展。从我入行到现在,大众和当代艺术的关系变化不大。
严冰:越来越多艺术展的介绍引进(如莫奈、草间弥生)都创造了巨大的人流量。但仔细盘点,这些已经是国际上早已过时的艺术风格,还在被当成“当代艺术”的典范在大众中宣传。而另一面,是各种当代艺术画廊对普通观众的漠视——越高大上的画廊越没有对作品的介绍,前言新闻稿越看不懂,不买东西揣着手逛画廊的看客只会遭到画廊小姐的白眼。
“当代艺术市场的发展确实让很多人关注艺术了,但‘喜欢’和‘懂’之间还是有很大的一条鸿沟,而靠市场蓬勃发展并没有弥补这条鸿沟的可能。”
北京商报:作为一个媒体人,遇到看不懂的作品、展览和看不懂的评论文章,又要写报道!该怎么办?
顾博:不写。不得不写的时候,换个读展览之外的角度写展览,比如展陈、故事或周边事件。
罗颖:这种情况不如就直接上图,把艺术家名字、作品名称、材质、创作时间一一列上。此时媒体就不必硬着头皮充当解读者,我们只是客观信息的搬运工。
严冰:我对自己的工作理想是,做个好“翻译”。把看不懂的中文,翻译成看得懂的中文。
看不懂的文章、作品、展览,是艺术行业高精尖化的需要,不怪生产出这些东西的人,因为只有掌握那样一套语言体系,才能爬上“精英”的台阶,而愿意为这些产品付钱的人,现在还都是台阶上头的,没有“两下子”他们不买单。至于你要是问彻底看不懂的那种展览和文章,就一个办法,不报道。
所谓“当代艺术”,本身是一个必须依靠艺术常识和大量视觉经验积累才能理解的东西。如果连塞尚蒙德里安都不知道,当然会觉得罗斯科就是个刷油漆的骗子。
北京商报:如何看待导致观众不看不懂作品的原因?对于常被提及的“艺术家的创作要超越大众趣味二三十年” 这种说法如何看待?是否坚信所谓的小众文化和精英文化?
顾博:“艺术源于生活,但是要高于生活。”这不仅是针对文艺作品,对于艺术也同样适用。小众文化以及精英文化是有特定指向的,要依据参照物,或者特定范围的人群来讨论这个问题。在当下,如果让公众读懂实验性的作品,这是非常困难的,即便是艺术界的人士,对于一些实验性作品也是难以理解的。那是不是也可以说,实验性的作品是艺术界的小众文化呢?这是受众群体的问题,精英文化的场域解释亦然。
罗颖:艺术很大一部分就是精英的文化,即便某个阶段艺术以大众文化为矛摧毁了以精英文化为核心的盾,其本质依然很难彻底改变。至于超越大众趣味二三十年的说法,我觉得用时间去丈量当代艺术与普通大众之间的距离本身并不合理。艺术的精英化和大众化会一直长期并存。
严冰:就我对当代艺术的各种概念理论的理解,确实它是一种存在于反潮流、反大众基础上的艺术形式。它的价值,也许就部分建立在只能被小部分精英人类所赏识,而它的市场价值,也部分在于一些有钱的人想通过“花大价钱购买别人无法理解的格调”而进入更高层的“同类人群”中,如果人人都来喜欢了,那是齐白石,是人民表演艺术家。
北京商报:作为与人们的体验感受、审美趣味密切相关的当代艺术,是否有可能消融所谓的专业领域的边界,让每一次发声更多来自孕育其出现的社会大众层面?
顾博:这是在任何一个领域都可展开讨论的问题。如天体物理学,相信这是和任何社会母体都无关的学科,但如果将其拍摄成《星际穿越》,这就和我们有关了。艺术是一门学科,对公众传播进行细分化管理,相当于一个老中医把对了脉。
罗颖:尚不至于出现画地为牢的局面,未来肯定也不会。艺术与大众之间存在鸿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连接两者的桥梁。所以这个问题的提出,指向的是艺术生态链不同环节各司其职的问题。艺术家不必为取悦大众而创作,他们的视线本就不该聚焦在大众需求上,推销和传播当代艺术的职责应该由其他环节去承担。比如,美术馆的公共教育;画廊通过销售的方式,为大众提供不同的艺术品类;而对于媒体,我认为大众媒体需更“专业化”,而专业媒体则有必要“大众化”,两者互补,才更有利于当代艺术影响力的扩大化。
严冰:有不少大众媒体做艺术版面,做得挺好,通俗易懂爱普及,报道角度就是艺术家人物故事、收藏传承故事、艺术史普及解释、艺术市场行情分析等。这种角度应该也算在社会母体中讨论了吧。
单独相对应的艺术专业媒体,是为艺术家、策展人和艺术行业内经营机构准备的。机构在年度预算的时候,会决定每年一定要投放几本国内外“专业艺术杂志”,彰显在圈子内的权威性。艺术家可能爱看看别的艺术家接受访谈的时候,都怎么甩艺术词汇和格调的,这样自己面对媒体也能适度从容。
“完整的产业链是可以形成自体循环的,如果没有成型,则需要其他力量的介入。”
北京商报:观众、艺术家、策展人这三个角色在当代艺术不容易被看懂的这个事实面前,谁负更大的责任?
顾博:无法横向比较谁的责任更大。这就像一个产业链,上游——艺术家、中游——策展人、下游——观众。按照供需关系来说,完整的产业链是可以形成自体循环的,如果没有成型,则需要其他力量的介入。
罗颖:对于当代艺术来说,太晦涩观众无法进入,太易懂又无回味。在这个维度里,各种趣味和形式的艺术都有存在的理由。观众与艺术的距离也许不在于艺术家和策展人,可能更多和整个社会和民众的文化心理和诉求相关。
严冰:只能说,人都是逼出来的。哪个行业都有圈子,进得去进不去,是一道门槛。看不懂,是历史原因,也是艺术本身的性质,也是当今中国社会对它的不重视,也是圈内圈外人不灵活的思维。谁都有责任,谁又不该完全负担这个责任。
北京商报:当代艺术目前还是以展览的形式为主,艺术针对大众的传播形式是否有更先进、更具渗透力的想法(想象)?
顾博:展览更多的是给予,其中缺少了接受,这也就难以形成当代艺术与大众之间真正的互动,难以建立特定的情感连接。如果将展览比喻成一件产品的话,好的产品是依据客户需求出发的,而不是依据生产者的需求。
罗颖:最近不断听到圈内人吐槽这个圈子过于狭小,都在想方设法拓宽这个圈子或者搭载更大的平台去施展身手。其实现有常见的渗透大众方式,比如跨界、艺术消费也都刚刚起步,能把这两块做彻底了,当代艺术对大众的渗透也就水到渠成了。不过最近某美术馆馆长透露,一些奢侈品品牌宁愿掏几十万请一位二三流的明星,也不愿意请一位顶级的当代艺术家。其中的落差有多大,一目了然。
严冰:展览形式就是为愿意来看展览、愿意在画廊买作品的人准备的,画廊办展览的愿望本来就不是大众传播。至于公立美术馆,就是做大众传播的,它的展览也必须有适合于大众传播的途径。当代艺术针对大众传播,有不少方式,我说的大众媒体艺术版面,文艺的艺术的新媒体报道都还是不错的。要是有更先进很有渗透力的想法,希望你能告诉我,我也正缺呢。
北京商报:请列举5个阐释作品的文章里最让你头疼不知所云的生僻词。
顾博:太多。原本就没有逻辑或者出处的自创词根本就记不住。
罗颖:存在主义、场域、后殖民、镜像、解构。
严冰:这种词多了去了:话语、建构、“再”什么什么、虚假范畴、同构、汇整、可能性。想到哪儿算哪儿吧。
北京商报记者 周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