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双年展的声音
撰文/宋佩芬
在平常,威尼斯和当代艺术几乎是毫不相干。这个水都虽然有自己的提香 (Titian, 1490—1576)、委罗内塞 (Veronese, 1528—1588)、丁托列托 (Tintoretto, 1518—1594),还有帕拉第奥(Palladio, 1508—1580)所建的威尼斯救主堂(Il Redentore),但是城市本身不但严重缺乏当代画廊,连艺术家都很少在此定居。但是从5月9日到11月22日这段期间,威尼斯将会成为当代艺术最密集的城市。为了庆祝双年展120年历史,今年将会有89个国家馆,44个平行展,以及由奥奎·恩威佐(Okwui Enwezor)策划,由来自53国的136位艺术家参与的《全世界的未来》主题展。
依照传统,最令人瞩目的主题展总是分散在威尼斯花园(Giardini)和10分钟步行距离的军工厂(Arsenale)两地。尼日利亚出生的策展人恩威佐特别关注社会政治问题,策划过的展览通常都与时事策论相距不远。但是政治不一定要一板正经,在《全世界的未来》,除了一般展览陈列之外,恩威佐还决定利用咏唱、独奏、朗诵、电影、行为、表演、和公共研讨会的形态,让艺术家们以活泼互动的方式来探讨这个严肃的问题。
威尼斯在音乐史上曾经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在16世纪,重要市标的圣马可教堂由于空间辽阔,唱诗班每唱出一个音符,会在教堂内飘荡徘徊7秒钟才会消失。所以说,除非每7秒钟唱一个音符,不然整个教堂内将会被重重迭迭的回音淹没,包挂音乐的主旋律在内。为了解决这个夹七杂八的回音问题,当时的作曲家们于是决定将唱诗班分成两边,让他们面对面,有时候唱同一个旋律,有时候各唱不同旋律,并且让管风琴的伴奏将这些旋律结合起来,原来只有单一旋律的音乐演变成多重旋律,后来就演变成巴洛克音乐的多声部对位法。如果没有了威尼斯,或许音乐到现在还很单调乏味。
圣马可教堂除外,1792年建立的凤凰歌剧院(La Fenice)也是音乐朝圣者必游的景点。这所歌剧院虽然曾经遭受三次祝融之灾,但每次都可以像凤凰鸟一般从死灰中复生。在18、19世纪的鼎盛时期,作曲家们争到此首演,《茶花女》、《弄臣》、《波希米亚人》等著名歌剧都是在此与世人首度亮相。另外,《四季》协奏曲的作曲家维瓦尔第诞生于威尼斯,俄国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死后被埋葬在威尼斯,音乐像运河般伴随着这个城市,但是这都是已经是往事,在今天,甚至连凤凰歌剧院都很难看得到国际巨星,更别提过去的光辉时期。在今天,唯一吸引大众的是专门为观光团准备的“烛光中演奏四季协奏曲”这一类型的音乐表演。
能歌善舞的主题展
谢天谢地!恩威佐策划的《全世界的未来》即将改变这个现状,让音乐在水都重现光辉。加纳出生的英国建筑师戴维·阿德加亚David Adjaye 在位于威尼斯公园的中央馆(Centrale)内特别设计了一个ARENA舞台,每天举办不同的表演,参与人士包含了艺术家、思想家、作家、作曲家、编舞家、歌手、音乐家,各式各样的创意人士,应有尽有。
在众多表演项目中最受瞩目的是一出长达6个半月,由艺术家艾萨克·朱利安(Isaac Julien)执导一群受过科班训练的演员们,演出马克思全三卷的《资本论》“清唱剧”。《资本论的故事》(Tales on Das Kapital )将过去的题材改编成戏剧,用一群假象中实践了马克思方法论的人物,来探讨《资本论》中的叙事功能以及史诗般的时代意义。
德国艺术家奥拉夫·尼可来(Olaf Nicolai)从意大利作曲家路易吉·农诺(Luigi Nono) 1968年的创作的《一张脸,与一片海/我们不消耗马克思》(Un volto,e del mare / Non consumiamo Marx )一曲中取得灵感。农诺为了表达他充满批判性的政治声言,结合了诗人西泽·帕维瑟(Cesare Pavese)的诗、在巴黎街头墙面上涂鸦的文字,以及从示威抗议所录下的声音来作曲,尼可来为双年展的创作则结合了人声与录音磁带的声音。另外,来自黎巴嫩的夫妻檔艺术家Joana Hadjithomas与 Khalil Joreige 每天朗诵他们的著作《潜在的图像:一位摄影师的日记》;美国爵士钢琴家Jason Moran收集了囚犯、工人及一般家庭在工作时吟唱的曲子的节拍,创作出结合快慢节奏的《STAGED》。英国艺术家Jeremy Deller收集了自从工业革命到今天不同工作场所内的声音档案,利用它们来呈现19世纪以来的工作状态。爵士鼓手出生的美国艺术家Charles Gaines的作品《社会正义记录》(Notes on Social Justice),将美国南北战争到20世纪中期这段期间有关种族人权的文章、演讲稿和歌曲,利用特殊方式将文字改编成乐谱,之后将乐谱画到巨幅的纸张上,让人可以同时观赏、阅读与“聆听”社会正义。
圭亚那出生的法国艺术家Mathieu Kleyebe Abonnenc向着名的美国黑人现代音乐作曲家兼歌手朱利阿斯·伊斯特曼(Julius Eastman,1940–1990)致敬,在双年展上表演伊斯特曼的乐曲,并且每周定期在观众前排演伊斯特曼的名作,由四架钢琴合奏的《疯狂黑人,黑人邪恶,同性游击队》(Crazy Nigger,Nigger Evil,Gay Guerrilla)。法国艺术家Saâdane Afif的行为表演衔接了主题展的两国展区,《泻湖的贡品:威尼斯角落的发言人》(The Laguna’s Tribute: A Corner Speaker in Venice)在从威尼斯公园到军工厂路上的街角上举行,表演者或说或唱,所有的文字和歌曲都来自艺术家朋友的创作。
到了军工厂内, 4年前代表美国参加双年展的艺术家Jennifer Allora 与 Guillermo Calzadilla 的作品《拦腰叙事》(In the Midst of Things),将德国作曲家海登1797-1798年创作的《创世纪》改编成15分钟长,无伴奏的清唱。使用倒叙,跳叙,片段或总结的方式来探讨了时间、历史、发源与目的方向。12位歌手将会在军工厂内徘徊,边走边唱,让观众们从音乐中体验支离破碎的历史。
令人销魂的国家馆
除了《全世界的未来》,许多国家馆也不乏音乐与艺术的结合。身为1907年第一位在双年展中建立国家馆的比利时,今年的主题是《以及其他的人》(Personne et les autres),由Katerina Gregos 策展,比利时艺术家Vincent Meessen及10位非洲艺术家共同展出。Meessen利用视觉与音乐来探讨比利时和前殖民地刚果之间的关系。Meessen在无意中发现,国际变通团体中有一群来自鲜为人知的刚果知识分子,决定将其中一位名为Joseph M'Belolo Ya M'Piku在1968年5月创作的抗议歌曲重新诠释,改编成伦巴曲 ,并且在金沙萨著名的Un Deux Trois 夜总会录音。
挪威今年第一次全权代表北欧馆,由Katya Garcia-Anton策展,邀请了住在奥斯陆的美国艺术家卡密尔·诺蒙 (Camille Norment)参加展览。诺蒙热衷声音、音乐与视觉艺术之间的关系,进而探讨社会对和谐与不谐和音乐的定义。曾经受过音乐、舞蹈、视觉艺术及文学的训练,诺蒙不仅仅是位艺术家,还是作曲与演奏家,从事行为、装置、绘画、写作、声音等创作。展览主题《销魂》(Rapture)是件因地制宜的雕塑与声音装置。诺蒙是位玻璃琴演奏家,这件由美国科学家富兰克林所发明,利用玻璃和水来发声的乐器既可以演奏出像天使般的音乐,也可能发出令人晕眩,甚至导致玻璃破碎的音调。莫扎特和魂断断头台的法国皇后安托瓦内特都弹奏过它。一刚开始,玻璃琴的音乐被认为有治疗的效益,十分受到欢迎。但是后来被发现,这种迷魂般的音乐能够挑逗妇女,引发销魂狂欢的反应,被禁止使用。诺蒙的作品就是探讨了音乐中同时存在的愉悦与伤害力。音乐可以刺激感动肉体,但也会被误用,像在军事上利用声音来虐待拷问囚犯。诺蒙的作品深入讨论音乐在过去和当今社会政治编码,希望开拓出一个可以容纳不同意见的创意思维空间。《销魂》游走于音乐与声音装置之间,利用和谐与不和谐,歌唱与嘶喉之间的张力,将音乐推送到极限。除了为玻璃琴创作,诺蒙还谱写了模仿玻璃琴声音的合唱曲,每个扩音机单独播放一个声音,而且要当人走近时才会发出声音。当展厅内充满了人,坐落于展厅不同的角落扩音机一齐播放时,北欧馆建筑顿时变得像人体般,活转成一个有脉搏又会歌唱的空间。
中国馆今年的主题是《民间未来》,由舞蹈家文惠、纪录片制作人吴文光、作曲家谭盾、建筑师刘家锟以及多媒体艺术家陆扬。文惠将呈现《和民工跳舞》、《和三奶跳舞》等舞蹈纪录片,但是在文章截稿时一直没有获得谭盾的展览计划,无法肯定音乐是否会是《民间未来》的一部分。
连歌剧院都参与的会外展
位于伯明翰的Ikon美术馆在威尼斯与 Nuova Icona配合,在San Ludovico教堂展出了1981年出生于安哥拉的艺术家 Nástio Mosquito 的录像与行为作品。曾经在广播界工作多年的Mosquito的作品包含了电影、音乐、戏剧表演、录像以及装置。他经常和其他艺术家合作,尤其是西班牙艺术家 Vic Pereiró。Mosquito常常在舞台上模仿扮演各种角色,藉以探讨各式各样对全球化的不同看法。这些看法不一定是Mosquito的观点,有时候是他观察现代生活的荒谬与愚蠢。由于他自身和不同角色的转换,带给他很酷,违反了社会礼俗,有点愤世嫉俗,甚至粗略鄙俗的形象。
美国艺术家Kara Walker将为在凤凰歌剧院上演的歌剧《诺玛》(Norma)设计舞台与服装。上一届双年展期间,日本艺术家森万里子也为凤凰歌剧院的《蝴蝶夫人》设计舞台服装。艺术风格迥然不同的两位艺术家各自使出她们的创造力,为歌剧加油。《诺玛》将会在5月与6月演出,在这期间,森万里子的《蝴蝶夫人》也会有六场演出,让歌剧爱好者有机会同时欣赏当代艺术。
不沉默的双年展
以上所提到的仅仅是规模庞大的双年展的一小部分,除了音乐以外,双年展还有许多艺术等候欣赏、发掘。我个人特别期待位于Riva dei Sette Martiri运河畔,在一栋特别搭建的玻璃建筑中的乌克兰馆。由Victor Pinchuk基金会赞助,乌克兰馆将在国家政治未来危急的情况之下, 以“新乌克兰”的模式来展出当地年轻艺术家。位于Trevisan degli Ulivi宫的瑞士沙龙将会举办《求救达达 – 这个世界乱成一团》(S.O.S. DADA – The World Is A Mess),利用一连串的研讨会,将达达讯息传达到全世界。
我也对The Gujral 基金会举办的 《我的东面是你的西边》(My East is Your West)感到十分好奇,这是因为这个展览打破了印度与巴基斯坦在双年展中从未合作的历史。The Gujral 基金会邀请了来自印度孟买的艺术家 Shilpa Gupta 以及巴基斯坦拉合尔的Rashid Rana 为展览特别创作新作,让这两个拥有相同历史,却冲突不断的国家有机会在艺术上合作展出。
罗马尼亚最著名的画家Adrian Ghenie 将会代表他的祖国参加双年展,2011年去世的美国艺术家赛·托姆布雷(Cy Twombly)在双年展期间将在Ca’ Pesaro宫美术馆新建的Dom Perignon展厅举办《天堂》(Paradise)回顾展,展出艺术家60年间绘画与雕塑。《献给女孩的神殿》(Shrine for Girls) 是来自纽约的概念艺术家 Patricia Cronin在 San Gallo 教堂内为探讨性别问题所创作的装置。面对圣乔治·马焦雷岛(San Giorgio Maggiore),位于威尼斯公园徒步到圣马可广场的途中的Marinaressa公园第一次被用来展示雕塑。与英国约克夏雕塑公园(Yorkshire Sculpture Park ) 合作,Marinaressa公园将展出美国雕塑家Ursula Von Rydingsvard 像用蕾丝织成,树干状的铜雕。
文章截稿时,我正从伦敦搭机前往巴西圣保罗。离双年展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虽然一年到头追着艺术四处奔跑,但是这场艺术界最大盛宴的魅力仍然可以让我兴奋得日夜梦想威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