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策展舞台上的侯瀚如
撰文/王静 顾博
侯瀚如(1963年- ),艺术策展人,批评家。1963 年生于中国广州,1988 年在中国中央美术学院取得硕士学位,1990 年移居巴黎。曾为荷兰阿姆斯特丹皇家美术学院教授、美国明尼苏达州沃克艺术中心国际艺术顾问委员会成员、中国当代艺术奖评委。同时也是欧洲、亚洲以及美国很多艺术基金会的委员和评委。英文文集《在中间地带》(On the Mid-Ground)于 2002 年由 Timezone 8 出版。2006年至2012年,侯瀚如任职于美国旧金山艺术学院(San Francisco Art Institute)。2012年至今,任意大利罗马二十一世纪国立现代美术馆艺术总监。
旅法之前,侯瀚如已活跃于中国国内的前卫艺术界,参与了包括 1989 年于北京中国美术馆举行的“中国现代艺术展”(China / Avant-Garde)在内的多个重要展览的策划工作。1990 年代初,侯瀚如与瑞士出生的策展人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Hans Ulrich Obrist)共同策划了“运动中的城市”(Cities on the Move)展览,在亚洲多个城市展出,引起较大反响。两人于 2005 年再次合作,策划了第二届广州三年展(策展人还包括郭晓彦)。除此之外,侯瀚如也曾担任2007 年伊斯坦布尔双年展等多个国际双年展的总策展人。
侯瀚如被广泛认为是将中国当代艺术引介到西方世界中的重要人物之一。
紧急地带,2003年由侯瀚如在第50届威尼斯双年展策划,图片提供广州维他命空间.进入20世纪,艺术界有两个里程碑式的展览。一个是1969年由哈若德·兹曼(Harald Szeemann)在伯尔尼美术馆策划的“当态度变成形式”,它使美术馆不再是展示传统绘画的场地;另外一个就是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举办“大地魔术师”的展览,这个展览邀请了50位西方艺术家和50位非西方艺术家来到巴黎,用文化的多样性,解构了西方传统的艺术形式,并宣告了西方不是唯一的艺术创作地。
26年后,当谈论起“大地魔术师”这个展览的时候,依然那么激动人心。此次展览之后,费大为与黄永砯、杨诘苍开始在法国工作,成为中国前卫艺术家在海外重新出发的起点。
“1987年时,侯瀚如给《美术》杂志写了一篇文章,介绍我的作品。但后来,文章连同图片被退还到侯瀚如的手里,恰好被到访北京的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主任马尔丹看到。于是,马尔丹在他的中国行程中加上了广州一站。几个月后我收到一封由他签名的该中心的邀请信。”艺术家杨诘苍在回忆他的参展经历时,如是说。
这是现今担任罗马21世纪美术馆(MAXXI)艺术总监的侯瀚如,比较早的工作记录。侯翰如是至今从中国融入到国际艺术语境的最活跃的策展人,跻身国际最重要的25位独立策展人之一,他是欧洲、亚洲以及美国众多艺术基金会和艺术奖项的委员和评委,为全球多个重要艺术刊物撰写专栏文章,成为了全球范围内最具话语权的国际策展人之一。
在上世纪80年代,侯瀚如在中央美术学院度过了7年的时光,80年代的美院是一爿自由思想的阵地,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方面在正规美术学院强大的受保护的环境中学习,一方面又充满了反叛,那时的央美很像一个国际大家庭,很多外国留学生,几乎来到北京的艺术工作者,都要到美院“报道”。在那个信息较为闭塞的年代,美院内的信息交流是很频繁和广博的,甚至有些庞杂,侯瀚如现在回忆:“慢慢形成当时中国社会内少有的乌托邦。”
运动中的城市, 纽约PS1. 由侯瀚如及Hans Ulrich Obrist联合策展.“一个人不自由活着多没意思。”在这种蔓延着“自由思想”的环境下,侯瀚如慢慢从个人自身的活动中形成了独立思考的习惯,他发疯一样地读哲学、历史,现代主义、当代艺术像酒精一样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还曾经亲自参与过很多行为艺术的表演,那时他的关注点更多在文艺复兴之前的艺术和社会。硕士毕业后侯瀚如曾短暂的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工作,1990年,侯瀚如随另一重要的国际策展人费大为在法国南部做第一个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的展览, “我喜欢不是简单用感情来概括的东西。”侯瀚如的这种表述代表了一种温度,一种用情感包裹住的看世界的眼睛。正是带着这种温度,为了一个女孩,他留在了法国。
中国当代艺术30年发展历程的重要节点上,无论是“85新潮”,还是“89现代艺术大展”,侯瀚如作为其中的参与者,更像是一个观察者。而他从法国出发的策展生涯,真正将他带入了国际艺术的视野之中。20多年的独立策展人之路,累积出了一长串的策展履历,从“约翰内斯堡双年展(南非)”、“墨西哥国际摄影双年展(墨西哥)”、“威尼斯双年展(意大利)”、“上海双年展(中国)”、“光州双年展(韩国)”、“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侯瀚如是全球范围内第一拨生存下来的独立策展人中的重要一员。90年代的艺术系统因为国际政治背景的变化,即冷战思维的全面落幕,而面临着诸如后冷战、后殖民的全新问题,既有的国际秩序被打破重建,第三世界的信息不断冲击着西方中心主义的边界,这一特殊的背景是今天我们看待侯瀚如这拨国际独立策展人发轫的重要注脚。
运动中的城市, 泰国曼谷. 由侯瀚如及Hans Ulrich Obrist联合策展.就像所有早期到海外的华人一样,侯瀚如的西方之路一开始也并非一路坦途。在餐馆打工、在路边画肖像……这样漂泊不定的生活持续了两三年,而转机就在这时出现了。
1993年的巴黎,艺术的形态仍旧更多的固定在美术馆、博物馆、画廊这些既有的空间之中,很少有多样化的展览活动,侯瀚如的一个创想,撩拨了一滩平静的池水。他在那年开始考虑是否可以在一个私人的、非常规的空间里面做一个展览。最终,展览场地选在侯瀚如家的过道,一个5米×1米的狭小空间内,在这个巴黎典型的斜斜的小过道内,开始了他的策展试验。选择这个地方做展览,一方面是出于经济原因,同时,因为空间的限制,也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我们就想身体力行地试一下,看很难与生活共存的艺术品放到生活中,自己能不能受得了?这是个很有乐趣的事情。”侯瀚如说。
运动中的城市, 维也纳分离派展览馆,由侯瀚如及Hans Ulrich Obrist联合策展 (2)那个展览项目侯瀚如一共做了13个月,每个月邀请一位不同的艺术家或者艺术小组,让他们来重新定义这个通道。他用辛苦攒下的一点钱,复印一些请柬邮寄给朋友,展览就这样慢慢传播出去,有时候艺术家也自己掏钱来做展览。那时,每个月都会有几百人到侯瀚如家参观,慢慢地,他开始接到朋友主动询问的电话:“你们这个月会有什么展览啊?”终于,1994年,芬兰一家艺术机构主动找到侯瀚如,邀请他为一个关于中国艺术的展览出谋划策,这也是侯瀚如接受西方机构邀请参与的第一个展览。
仅仅因为一个过道展览,侯瀚如就获得了芬兰的展览机会?当然不可能。1990年后,无论做任何工作,侯瀚如都没有停止与艺术圈的交流,他很喜欢对有意思的艺术现象进行探究,同时经常会拿出一些提案,慢慢与圈子发生关系,直到谙熟。过道展览只是一个契机,让更多人看到侯瀚如的工作,了解到另一种艺术空间的存在,而这种空间正像我们现在所说的替代空间,只是在那时,这种空间还没有正式的名字。过道展览就像一扇门,打开了侯瀚如通向西方艺术世界的通道。
运动中的城市, 维也纳分离派展览馆.由侯瀚如及Hans Ulrich Obrist联合策展.1994年,“小个子”广东人侯瀚如31岁,在芬兰策划的“从中心出走”是他第一次正式登上国际舞台,随后密集开始的展览计划,让他“独立策展人”的身份越来越获得国际关注。
“独立策展人”的身份跟了侯瀚如20年,他独来独往,在策展的时候会有临时合作的团队,更多时候,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展览。侯瀚如说,他不是简单意义上的策展人,他是独立、自由的策展人。
独立、自由,这两个简单的词,正是横在很多策展人头上的一把闸刀。坚持独立、自由,就可能意味着断了经济来源,难以获得更多金主的青睐,但是侯瀚如一直坚持着自己的立场。所以,有时候侯瀚如也会说“活得很艰难”。
选择做“独立策展人”,侯瀚如会开玩笑地说,除了这个别的什么也不会。策展人的概念在上世纪70年代才出现,那时还属于地下文化,侯瀚如算是赶上了第一批“独立策展人”的列车,那时候,策展人还没有形成一个理论体系,但是艺术机构、美术馆、双年展等都开始需要策展人的技术支撑,“各个艺术机构都有一套自己的人马,找我们做事情,都是想让我们做一些他们做不到的,所以只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才会找我们。”在侯瀚如的形容中,不难看出“独立策展人”的艰辛,也只有有着更为独特特质的人,才能依靠这项并不稳定的工作一直生活下去。
1997年侯瀚如与另一位著名策展人小汉斯共同策划了“运动中的城市”项目。这个项目此后在全球7个国家巡展,每到一地都结合当地创造一个版本,展览调动全球超过140位艺术家,这个记录至今无人打破。这个展览对于侯瀚如更为深刻的意义则是,他的关注点的转变。
“运动中的城市”源于维也纳一家博物馆要做一个关于亚洲的百年活动,侯瀚如当时在想,什么是亚洲最有意思的事?“不是它的文化身份,应该是它在全球化背景下的城市化,正是这个,把亚洲变成世界上经济、文化最活跃的地区之一。而且,在这个变化里面,产生了一批很有意思的艺术家和建筑师。”侯瀚如说。
正是如此,侯瀚如的展览特别强调现场,他认为,展览不仅仅是一种展示,更是通过展览表达观点、思想和见解,为更多有思想的艺术家提供平台。他希望展览真正像个城市,把各种因素联系起来,形成真正的城市生活,就像营造一个小城市一样。
在侯瀚如早期策划的展览中,很多是用田野式调查的方式展开。比如他在做墨西哥国际摄影双年展时,他在墨西哥待了几个月,和当地的策展人、艺术家、作家,甚至和当地的农民交流,了解当地文化和风土人情,让展览与当地的现场发生直接关系。“和当地互动,产生一种独特的别人代替不了的结果。和当地对话,是我关注的一个重点。”侯瀚如说。
现今,在同期有7、8个展览在构思的侯瀚如,恐怕很难有时间再去从事这种田野式调查,而在互联网时代,策展人信息搜集整理的时间和空间距离都被大大缩减了,策展似乎变成一件轻车熟路的事情。当下,策展人的概念渐渐模糊,策展人成为一种艺术行当,一种时髦的时候,作为第一代“独立策展人”的侯瀚如,却有了新的方向,他开始关注更为大的文化概念,并不仅仅是艺术领域。
2000年,已届第三届的上海双年展,开始引进国际策展人,并首次定位为当代艺术展览,那届的上双力邀侯瀚如担纲策展人,他那时所想的不单单是做一个展览,而是通过这个展览帮助建立一个艺术机构,探讨中国范围内美术馆的特色;2005年,侯瀚如在广州三年展中做珠三角实验室,这与他早期研究的香港回归问题有同一线索,这个展览确定了一个可能性,之后所产生的影响就是推动了广州时代美术馆的建立……
侯瀚如近年来跟国内的几家美术馆,北京的红砖美术馆、上海外滩美术馆及广东时代美术馆都有不同的展览项目的合作,4月25号刚刚在红砖美术馆策划了颜磊的个展,接下来5月底的外滩美术馆陈箴个展,同时他最近还在考虑广州时代美术馆关于珠三角问题的展览。更多时候,侯瀚如会以作家、学者的身份出现,他的关注点不仅仅放在艺术本身上,他更为留意展览所产生的影响。
20多年做了100多个展览,根据不同的区域问题、地缘背景提出展览的核心结构。现在,侯瀚如身为罗马二十一世纪国立现代美术馆的艺术总监,身份的变化也令他更多以美术馆和机构策展人的立场表达观点,参与文化问题的讨论,在二十一世纪美术馆最近的“开放的城市,开放的美术馆”项目中,欧洲和地中海之间的关系的问题是侯瀚如策划的重心,因为这是最近在欧洲很关心的话题。毫无疑问,这位长期生活在欧洲的华人,已经完全融入西方的生活,用开放的思考系统思考不同地缘文化及周边的问题。
侯瀚如的采访全程,他从未提及商业,即便全球范围内如火如荼展开的博览会热潮,在他看来都好似是另一层面的话题,这是他多年在西方批评和策展系统中工作形成的职业定位,每年有无数的商业展览找到他,都被他一一回绝了。“每个展览都应该是一次思想上的挑战。”对于侯瀚如来说,展览是一次洗涤,这种思想上的激荡远比商业更加有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