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春拍夺北宋汝官窑瓷器记

图1 北宋汝官窑天青釉花形盏托 图2 北宋汝官窑天青釉花形盏托 图3 北宋汝官窑天青釉花形盏托

　　毛晓沪

　　2012年4月，中国嘉德[微博]拍卖公司在香港首次拍卖中国古代陶瓷艺术品，这也是嘉德在香港举行的第二届大拍，其中一件青瓷盏托器宇轩昂，清新淡雅，品味极高，引起笔者极大关注。

　　此盏托作五瓣葵花式，做工精细，托圈似碗，直口微敛，镶有铜边，中空无底；葵花瓣式托盘平展微扬，高圈足外撇。如典型北宋早中期器，托圈甚高。全器施青釉，呈显淡碧色，俗称：“天青”，局部有少量开片，类似北宋官窑。圈足底端露胎，系采用垫烧，呈土黄色，局部露香灰色胎。

　　盏托为盛放茶碗的用具。四川德阳曾出土一件十分类似的宋代银器，台湾故宫[微博]博物院也藏有一组玛瑙带托葵花式小碗。五代以及宋代许多窑口，如：越窑、定窑、钧窑和官窑皆有盏托的器形。图4是台北故宫藏宋徽宗画《文会图》局部，其童子备茶场景及黑定镶铜口盏托跃然纸上。

图4 台北故宫藏宋徽宗画《文会图》局部

　　嘉德公司在其图录中明确标注，此盏托为“12世纪高丽翡色青瓷五瓣花形盏托”。何为“翡色”？此名称源自宋人徐兢撰写的《宣和奉使高丽图经》卷三十二的记载，“陶器色之青者，丽人谓之翡色”，也就是说，“翡色”是古代高丽人对青瓷的爱称，就像国人称越窑上品为“秘色”一样。嘉德在其图录中还特别说明：“该盏托以宋代汝窑名品为母本，为高丽青瓷仿汝窑之精品，其造型、釉色与英国大维德基金会和英国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珍藏汝窑葵口盏托十分相近……”。

(图5、6英国伦敦大学大卫德基金会藏北宋汝官窑天青釉花形盏托) (图5、6英国伦敦大学大卫德基金会藏北宋汝官窑天青釉花形盏托)

　　笔者特向嘉德公司工作人员询问：“为什么将该盏托定为高丽青瓷？”工作人员回答：“这是日本藏家的说法”。随后工作人员将包装木盒取出给笔者查看。盒盖上果真注有“高丽青磁五稜花托”毛笔字样。笔者对该盏托仔细观察后，否定了该青瓷盏托为高丽青瓷的结论。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笔者曾接受一位韩国客商的委托，为其仿制过一批高丽青瓷。韩国客商曾为笔者提供过四件高丽青瓷残器和大量相关资料。笔者借此机会对高丽青瓷进行了较为深入的研究。虽说，韩国与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高丽青瓷是在学习和模仿中国陶瓷艺术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然而由于客观条件所限，从来也没有达到过以假乱真的程度。

图7笔者仿制的高丽茶盏及盏托

　　以青瓷盏托为例。到目前为止，我们见到的最接近中国汝窑产品的高丽青瓷盏托，就是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收藏的十二世纪高丽青瓷花形盏托了。为此，2006年12月至2007年3月，台北故宫博物院在举办“大观北宋汝窑特展”期间，将此盏托借到台北故宫与英国大维德基金会收藏的北宋汝窑青瓷盏托同台共展。尽管它们似乎存在某些相似之处，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它们之间存在明显差异。

(图8、9、10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磁美术馆藏高丽青瓷花形盏托) (图8、9、10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磁美术馆藏高丽青瓷花形盏托) (图8、9、10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磁美术馆藏高丽青瓷花形盏托)

　　第一，汝窑盏托作五瓣葵花式，高丽盏托呈六瓣。第二，汝窑盏托托圈中空无底，高丽盏托托圈如碗带底。第三，汝窑盏托的葵花瓣采用立体阳线剔刻工艺，运刀似行云流水，工艺精湛。高丽盏托采用阴线平划，缺少立体感。第四，高丽青瓷盏托花形工艺粗劣，花瓣之间均有窑裂现象存在。第五，支烧工艺两者差异更加明显。汝窑产品高足圈者采用垫烧，低足圈或平足者采用支烧，支烧所用支钉精细，俗称“芝麻钉”。高丽盏托圈足内部可见三粒矽石造成的不规则支钉痕，这种矽石支烧法是韩国全罗南道康津郡附近的土筑窑产“翡色”青瓷的显著特征。尽管高丽陶工已经意识到所谓汝窑有“芝麻钉”的特点，然而采用矽石支烧只能是似是而非，这是我们区分汝窑青瓷与高丽青瓷的重要依据。

　　笔者将嘉德拍卖会上的青瓷盏托与英国伦敦大学大维德基金会收藏的北宋汝窑青瓷盏托进行比较后判定，它们应当是同一窑口的同类产品，而且前者比后者工艺更精湛。两者均为五瓣葵花式，采用立体阳线剔刻工艺，只是细部有所不同。

　　第一， 嘉德拍品圈足采用垫烧工艺，据台北故宫说，英国藏品采用支烧工艺。现有图录中并没有英国藏品圈足的正面照片，仅从侧面照片看，圈足处明显无釉，隐约露出一圈土黄色胎质，应为垫烧，特别与高丽青瓷盏托圈足比较，其差别一目了然。由此推测，台北故宫所说不实。1987年河南宝丰清凉寺汝窑遗址出土了一件汝窑小口细径瓶，采用的就是垫烧工艺，它与嘉德拍品如出一辙，同属于高足圈器物。

(图11、12河南文物考古研究所藏1987年宝丰清凉寺窑址出土北宋汝窑小口细径瓶) (图11、12河南文物考古研究所藏1987年宝丰清凉寺窑址出土北宋汝窑小口细径瓶)

　　第二， 嘉德拍品釉面光润，只有少许类似北宋官窑之“冰片纹”，英国藏品釉面更具乳浊感，布满细碎开片，即所谓“蟹爪纹”。明代鉴藏家曹昭在其撰写的《格古要论》中就对汝窑有如下论述：“汁中棕眼隐若蟹爪者真”，又说：“无纹者尤好”。台北故宫收藏的一件宋代汝窑水仙盆，周身釉面即无开片。从古窑址挖掘的汝窑瓷片中也可以看到，有开碎片者亦有开少片者和无开片者。虽然少开片和无开片者的数量比开碎片者更稀少，但这正是其珍贵所在。其实，开片的大小和多少与施釉的簿厚和烧成环境等因素有关，在此就不详细论述了。

(图13台北故宫藏北宋汝窑青瓷无纹水仙盆)

　　第三， 嘉德拍品葵花式托盘边缘较为平整，整体向上微扬，英国藏品葵花式托盘边缘边沿向上翘起。这一微小差异与手工制坯工艺有关，不足为奇，即便是模具成型，也会有薄厚之分。台北故宫所藏四件宋代汝窑水仙盆，仔细看看，相互之间均存在一定差异。更何况宋徽宗《文会图》中的黑定盏托和清雍正《十二美人图》中汝窑盏托中的托盘又大又平，与嘉德拍品极为相似。

　　第四， 嘉德拍品的盏托托圈镶有铜口，英国藏品则未镶铜口。台北故宫所藏汝窑器为世界之冠，共计21件，其中8件镶有铜口，占三分之一强。另外，有两件还镶有铜足圈。两岸故宫传世的宋代定窑，官窑等瓷器，亦有众多镶铜口者。由此可见，瓷器上镶金属口在宋代为普遍现象。

(图14、15台北故宫藏汝窑青瓷胆瓶) (图14、15台北故宫藏汝窑青瓷胆瓶)

　　第五， 嘉德拍品的盏托高6.7厘米，托盘直径18.5厘米，英国藏品盏托高6.5厘米，托盘直径17厘米。由此看来前者要比后者大一号。

　　根据上述分析，笔者判定嘉德拍卖的五瓣葵花式青瓷盏托应当是宋代汝官窑真品，而且其品质优于英国藏品。为彻底弄清真相，笔者动员朋友决心参与此次竞拍，只有将其竞拍到手，再对其进行必要的科学检测，才能最后揭开它的神秘面纱。

　　4月5日下午竞拍开始，盏托估价60-80万港币，从50万元起拍。有数位买家竞标，经过几轮竞争，很快就超出了朋友原先设定的100万元港币的心里价位，眨眼之间又冲过了200万港元。为得到此盏托，笔者鼓励朋友继续坚持，这时现场只有一位中国内地买家在与其竞争。当标的达到400万港元时，对方开始犹豫了，笔者的朋友也倍感压力，但仍在坚持。最后终于以450万港元竞得，成交价为517.5万港币。两个中国人为一件“高丽”青瓷如此大动干戈，致使在场的众多买家都看得目瞪口呆，其中奥秘只有笔者与朋友心照不宣，其价值应该数十倍于这个“‘高丽’青瓷”的价格，关键这是民间不会再有的孤品。

　　回京后笔者立即开始了对青瓷盏托的科学检测工作。笔者首先从北京华夏物证古陶瓷鉴定中心的资料库中挑选出四片宋代汝窑瓷片作为对比标样，分别标注为1、2、3、4号。1、2、3号瓷片为河南宝丰清凉寺古窑址出土标本，4号为河南汝州张公巷古窑址出土标本。其中1号瓷片的釉色与开片与盏托极为相似，2、3号瓷片均采用垫烧工艺烧制。

(图16汝窑瓷片1、2、3、4)

　　图17是四片汝窑瓷片胎质的XRF荧光光谱对比图。红色汝窑瓷片1； 绿色汝窑瓷片2；蓝色汝窑瓷片3；黄色汝窑瓷片4。我们可以从中看出它们的光谱吻合较好，元素成分基本一致。这说明它们使用的是同类原料，只是3号瓷片的铁、钾、钙三种元素稍高。钾和钙元素起降低烧成温度的作用，铁是着色剂，说明此三元素是人工后添加的，不是原料本身自带的。

(图17汝窑瓷片胎质荧光光谱图)

　　图18是汝窑瓷片3与嘉德青瓷盏托胎质的XRF荧光光谱对比图。红色为汝窑瓷片3；黄色是嘉德青瓷盏托。光谱吻合极好，由此我们可以得出明确结论，它们使用的是同一种原料制胎。

(图18汝窑瓷片3与青瓷盏托胎质的XRF荧光光谱图)

　　图19是汝窑瓷片3与嘉德青瓷盏托釉质的XRF荧光光谱对比图。红色为汝窑瓷片3；黄色为嘉德青瓷盏托。由此可以看出除铁元素汝窑瓷片3略高于青瓷盏托，其它成分均相同。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铁元素是人工添加的，出现微量波动不足为奇，并不证明它们有本质差异。汝窑瓷片3与嘉德青瓷盏托胎质和釉质的高度吻合，从科学上论证了他们是同一个窑口的产品。我们很难想象古代高丽人会从中国河南进口原料制作青瓷。

(图19汝窑瓷片3与青瓷盏托釉质的XRF荧光光谱图)

　　我们还对一件高丽青瓷碗残器进行了检测，它的多项指标都与宋代汝窑瓷片存在明显差异。其胎质中的硅、钾、铁、铷等元素均高于汝窑瓷片，微量元素锶低于汝窑瓷片。此外，高丽青瓷釉质中的钙、锰等元素也高于汝窑瓷片。这足以说明高丽青瓷使用的原料与汝窑不同，为就地取材。

　　图20是清代雍正宫廷画家所画十二美女图之一。美女身后多宝格中显露出大半个汝窑青瓷花形盏托身影。由此可见，汝窑青瓷花形盏托应为清宫旧藏，然而当今无论是北京故宫还是台北故宫都未有此类汝瓷，想必是在清朝末年从宫中流出，后又被日本人当做高丽瓷买去。可惜，这一切已不得而知。不管怎样，笔者的最初判断是准确的。嘉德香港拍卖的天青釉花形盏托应为地地道道的北宋汝官窑真品。

(图20清雍正十二美女图)

　　汝官窑器代表着中国宋代文人审美哲学的最高境界，颂简素之雅、顺万物之道，憶汴京之盛、承历史之训，其莹润可爱、完美臻善之处，引古思、牽深情，实別类所难及，在中国历史和艺术发展上举足轻重。宋朝以降，汝瓷稀若晨星，一器难求，而相关传闻延绵不绝，更为之披上神秘色彩。历经千载，今传世典藏之器约八十件左右，多为博物馆所有，仅五件存于私人收藏。2012年苏富比[微博]秋拍，一只日本藏家的花口洗修复件竟以2亿余港元成交，创历史新高。汝瓷之珍，由此可见一斑。今得见此旷世奇珍，实为人生幸事，故谨而记之，与读者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