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杜学强
“官窑!一定是官窑!!!”阿呆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对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喃喃自语道……
阿呆不是他的真名字,他的真名字叫王建,只因为太酷爱古瓷,每每看到精美的古瓷器就会像见了自己多年未见的初恋情人般呆呆地看得两眼发直。久而久之,别人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阿呆”。
阿呆今天得了一个宝贝。
说是宝贝,只怕讲起来让稍微懂行的人笑掉大牙——他在一个藏友手中买到一个底款为“大清康熙年制”的青花六棱罐。
这年头,底款为官窑款的不是赝品就是高仿品,清三代的官窑更是价格不菲,你一个小小的工薪阶层能买到官窑,除非你是鸿运当头捡到大漏了,何况这个藏友本身浸淫收藏多年,还开过一段时间的古玩店铺。
阿呆虽然看到瓷器发呆,但在这个问题上一点都不呆。官窑是什么?官窑是皇家当时御用的瓷器,产量本就不多,并且各方面要求都很严格,依制度出窑时稍有问题便会砸掉深埋。
阿呆的这件瓷器上面有着一处很明显的瑕疵——窑裂,也就是胎体在窑内受火不均而出现的裂纹,虽不影响整体的美观但也是瑕疵啊!这样的瓷器如果是官窑的话早就该砸掉深埋了,还会流落到外边去?这是疑问之一。
还有一个疑问:所谓的康熙青花之所以备受世人的推崇是因为这种青花色料提炼精纯,呈色鲜蓝青翠,明净艳丽,清朗不浑,艳而不俗,有的呈宝石蓝色,鲜蓝而不火气。康熙青花竟然是有五个层次的色阶的,有“头浓、正浓、二浓、正淡、影淡”之分。而这件青花发色晕散,别说分五个层次了,能分出两个层次出来就很不错了。
古玩收藏判假容易判真难!判假,一件古瓷器的器形、胎釉、纹饰、款识等只要有一处是假的那就可以马上把它“枪毙”了,而判真则要上述方面都对这件东西才是对的。一言以蔽之,判假只需百分之一,判真非得百分之百。但阿呆第一眼看到这件东西的时候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
他决定把这件东西弄到手。
过程并不复杂,持有这件东西的藏友也不敢轻易相信这个东西就一定是康熙时代的官窑,尤其是当阿呆拿出他的两个反面论证以后。
最后东西以两百元钱的价格成交。
成交后的阿呆兴冲冲地抱着东西拿到家里一个人发呆去了。这应该是晚清仿康熙时候的东西吧?!在回来的路上他这样寻思着。
回到家中,阿呆就找到关于明清瓷器鉴定的权威书籍来查找晚清仿制康熙的青花瓷器有什么特征,看来看去让他大失所望,竟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内容。
经常捡瓷片和收集有许多残缺不全瓷器标本的阿呆对瓷器总是有一种超乎常人的直觉,
但为什么找不到一点关于这个东西的资料呢?仿制者为了使物品有销路经常是按图造骥,不大可能是造出来一个市场无法辨别的东西来堵塞自己的销路的。
康熙时期的青花,特别是民窑器很多都没有年款,这和康熙十六年(1677年)浮梁县令张齐仲曾经下令禁止窑户在瓷器上书写年款有关。既然这个东西的底款是“大清康熙年制”,那它应该或中或晚的,而中期青花之艳丽发色和此物又不甚符合,倒是晚期青花,呈色趋于淡雅,有的泛晕散,如果这个东西真的是官窑的话那也应该是康熙晚期青花。
有了目标,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办多了。沿着这条路走,只要是找到有一处不符合时代特征,那这件东西就可以直接“枪毙”了。
再也睡不着的阿呆打开电脑连上网络百度到相关信息,拿出自己收藏到的康熙时期的瓷器标本和100倍数的显微镜以及相关权威书籍资料……一项一项的比对让阿呆是越发睡不着觉了。
造型,此时器形之繁、数量之多,为前所未有,其中就提到有六方形的罐,符合!
纹饰,康熙官窑青花器主要图案以龙、风、松、竹、梅及花卉为主,符合!
胎釉,胎质坚细,缜密似玉,修胎规整,普遍有厚重感。器里修胎与器外釉面基本一致,符合!
青花发色,晚期色调由中期的浓艳青翠逐渐变为浅淡或灰暗,有的呈色不稳,出现晕散,青白釉面的青花更是多有晕散,符合!
款识,完全符合晚期康熙青花的款识写法。
更有进一步的说明:“官窑器物口与足部加施的粉白釉,多有破泡和自然的毛边,仿品则无此特点。”而此件器物口部粉白釉下破泡明显,而且口沿使用痕迹明显,也是符合!
再在高倍显微镜下观察自己的康熙瓷片标本和此物件的釉面,竟发现两者有着惊人的一致:都是气泡大小不一,晶莹透亮,里面还夹杂着点点黑斑。
兴奋的阿呆幸福无比地走出了屋子,天上皎洁的月亮依旧明朗盈盈,恰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白玉盘挂在夜幕上。微风吹拂着小竹林飒飒作响,再加上睡不着的虫儿时不时发出几声低鸣,好一副夜色月竹图。
“竹边何人初见月?竹月何年初照人?”阿呆禁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一点也没有篡改了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其中名句的愧疚。
还有一个问题,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这件东西是有瑕疵的。如果是官窑的话按照制度是应该销毁的,而它没有被销毁,这就是不正常!假如这一点成立的话,那么前面所有的努力就会付之东流!
在中国古代特别是明代,御用瓷器销毁制度甚为严苛,官窑烧制的相同瓷器中,只有极少数能够成为贡品,剩下的贡余品、试验品、废品等必须全部销毁并就地掩埋,宁可不惜成本、精益求精,也不允许御用瓷器流入民间。这个制度一直延续到清代乾隆年间才下令废除。
“制度”这个词语在阿呆的脑海中被仔细地琢磨起来。但执行制度的是人啊!既然执行制度的是人,而国人几百年来所表现出来的执行制度弹性之大非是当代才有的现象,“钻空子”这个词语从唐宋元明清一路绵延下来到当代已经在国人的思想和行动中不知道被精彩演绎过多少遍了。只要是人,甭管是今人还是古人,人性是不大可能在几百年的时间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的。
什么是官窑?阿呆觉得自己应该给它下个准确的定义:景德镇御窑厂生产出来的瓷器进到皇宫中的肯定算是官窑无疑。可一些生产出来的有瑕疵的没有被销毁的流散到民间的瓷器算不算官窑呢?如果也算那这个问题就好办多了。
从明代的严格执行制度到乾隆时期的废除,这中间应该是一个逐渐演变的过程。也就是说,在一个被禁行为为制度所允许之前其实这个行为是已经存在了的。那么在这样一个由严格到宽松再到完全放开的过程中有一些漏网之鱼是一个很大概率的事件,尤其是越到后期漏网的越多。康熙晚期到乾隆时代相隔的时间并不算长,难道这也是那么一条“漏网之鱼”?
阿呆其实不是一个爱在夜晚院子里面徘徊着做梦的人,他宁可躺倒在床上做梦,这样更显得符合实际一些。但以上的种种事实表明了徘徊者其实也是有梦可以做的。
算了,还是留着这个问题以后慢慢思考吧。阿呆回到床上想着自己睡觉肯定能做到一个好梦,就成本而言,两百块钱买到这么一个即便是高仿能仿制到这种程度的也不算亏呢,何况自己还十分喜欢。谁知一夜无梦,估计是太累了吧。
第二天是休息日,阿呆早早地来到本地的收藏市场。和以往不同,这次阿呆不是空着手去的,他是拿着那件青花六棱罐去的,参杂在自己的零零乱乱的几件玩腻了想出手的收藏品中间,他要让市场来检验一下自己的眼光。
市场问价的人也是零零落落,阿呆知道自己拿来的其他杂项就是绿叶,所以当别人问其他物品的时候他说的价格比市场价低了不少。但即便这样,砍价的人一张口就是一折两折地往死里砍,然后还指出这样那样的毛病瑕疵让阿呆看,仿佛阿呆如果不把这个东西依照他们的价格给他们就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阿呆也不生气,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卖绿叶不是他的初衷,让别人欣赏到红花才是他的本意。
天色近傍晚,买东西的人逐渐稀少了,失去了信心和耐心的阿呆想着还是早点收摊回家吧。
这时一个老者踱着步子来到阿呆的临时摊位前,鹤发童颜在一身中式服装的陪衬下显得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而又庄重,手里盘着一对三棱狮子头文玩核桃红润莹亮。好有范儿!
“这个东西什么价啊?”老者蹲下身子直接拿起那件青花六棱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问道。
“我看您老的派头一定也是爽快人,我本打算马上就收摊了,这样吧,咱也别讨价还价了。价钱您出,合适我就卖,不合适咱就当认识了交个朋友以后再说好不好?”阿呆本没打算卖这个东西,所以他不敢贸然要价,万一人家答应了没法收场。
“好!小兄弟看来也是性情中人!这样吧,我给你出三万,你看行咱就成交。”老者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这个价格在地摊交易品中已经算很高了。阿呆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面带难色地说:“老人家,要不咱以后再说。我给您留个电话号码,今天天色也晚了,光线不太好,回头得空了您再仔细看看行不?”
“哈哈哈……”老者爽朗地笑了,“既然小兄弟不想出手,那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这东西过我眼也即我有了!”
“境界!人家这才叫收藏的真正境界!”阿呆望着老人矫健的背影在橙红的夕阳余晖中慢慢远去,禁不住自己对自己呆呆地说了这么一句。(责编:魏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