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鲁生
岁月匆匆,转眼到了知天命之年。自年少时进入手艺这个行业,而今三十载有余。这些年里,投入工作忙忙碌碌,还能坚持研究民间艺术,不断尝试当代艺术创作,已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多年来行走田野,采风调研,从乡土手艺里寻到了最鲜活的创作灵感和动力,生活得很充实。也时常思考当代设计和艺术的现实问题,发现传统手艺的困境往往是没能充分融入当今生活,显得有些尴尬,更多时候是缺少艺术自身的传承和创新。我们仿佛身处一个时代的节点,一端是数千年积淀传习的老手艺,一端是语境纷繁变化且文化多元融会的当代艺术,如何寻找一种新的文化定位,使传统的活力能够延续并实现一种当代性的表达,一直是困惑自己的难题,并不断尝试着探索和解答。
近期对陶瓷彩墨的创作恰是这样一个融会的交点,既可体悟陶瓷艺术数千年的历史和生命,又可展开当代绘画的诠释和表达。如何使传统陶瓷的器形、质地、釉彩的美感与当下创作契合,将情感体会和艺术语言融合在一起,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全新的创作命题。说来偶然,今年暑假到博山看望实习的学生们,在熟悉的工艺车间里,萌生了新的创作灵感和冲动。初衷是通过这些习作与同学们分享创作的心得和体验,探讨在传统陶瓷艺术里如何实现当代艺术的转化。这也是实践自己一直遵循的创作原则——“既不重复古人,也不重复今人,更不要重复自己”,但真正创作起来又谈何容易呢。我想,艺术的道路上要有传承,更要有传承基础上的超越和突破,而不断创新的过程也是一种再传承。特别是在信息高速流转和艺术思潮激烈碰撞的当下,每一位艺术家都应有属于自己的风格定位,不断超越已有的程式法则和形式美感,并形成自己的理解和表达。
陶瓷彩墨创作是一个水火交融的过程,水墨在瓷体上是流动的,无论是自如挥洒、随物赋形,还是刚柔相融汇于笔端,都是一个心悟与掌控的过程。彩釉律动瞬间的不可控与自如驾驭都十分奇妙,“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是一种运化于心的体验。而陶冶烧制则充满了未知的变数,它是彩墨釉色与火的再生转化,是创意与天意的融合,是心象与自然造化的融会。
在我们这个陶瓷艺术的国度,有官窑的精巧,也有民瓷的朴拙,陶瓷既是承载着柴米油盐人生百味的家常什物,也由能工巧匠创生了属于我们这个民族的生活审美方式,在工艺师和匠人的不断创作中,超越了实用和摆设的功能,成为工艺珍品。当下,我们可以从陶瓷里寻到生活美学的影踪,感受到传统造物的神韵,这既使创作充满了莫名的亲切感,也带来了再超越的难度,形成了当代艺术的探索。它需要创作者摆脱传统模式,颠覆程式化的装饰风格,发挥天赋的想象和灵感,赋予陶瓷彩墨新的形式语言。于是要尝试将变幻的符式语言与陶瓷釉色美感融合,力图表现“万象如在镜中”的瓷语境界。
其实,许多作品的创作构想和体验,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如老子所云“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创作的过程也是在混沌中呈现存在的境遇,在当代彩墨符式的探索中传递艺术的灵感和气韵。所谓“于墨海中立定精神,笔锋下决出生活,尺幅上换去毛骨,混沌里放出光明”,希望艺术的语言能够刊落一切表皮,穿透秩序的网幕,呈现艺术存在的价值。
暑往寒来,在博山偏僻安静的福山小镇,有老苏一帮朋友的陪伴和鼓励,陶瓷带给我许多不曾有的感动。这是一段自我释放且随心体验的难得经历,抛开繁琐事俗,在自我调整中再次会见自己,仿佛穿越了三十多年从艺的风风雨雨,倔强任性地在祖辈的手艺里寻找自信,以弥补先天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