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陶瓷艺术大师苏献忠表示——
文、图/记者 刘丽琴
兴于宋元、盛于明清的德化白瓷是当年“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出口产品,十八世纪的法国人特意为它创造出一个专有名称——“中国白”。然而,这曾经引发了欧洲“厨房革命”的“中国白”,今天却未能进入陶瓷的主流——它面临着如何推陈出新的问题。自本月20日起,“福建工艺美术大师精品展”在广州岭南会举行,前来参展的“蕴玉瓷庄”第四代传人、中国陶瓷艺术大师苏献忠就德化瓷的传承与发展问题,接受了本报记者采访。
千年瓷都呼唤新图像
德化,这个与江西景德镇和湖南醴陵齐名、以洁白釉质和唯美瓷雕盛名的“瓷都”,名家辈出,陶瓷世家亦很多,但百年老店却只有“蕴玉瓷庄”这一家。
作为陶瓷世家的传人,苏献忠却表示,自己16岁才开始接触德化陶瓷,25岁才正式接过瓷庄的重担,并没有认真学过自家的技艺,父亲苏玉峰也没有手把手地教,而是任由他自由无拘地创作。“‘蕴玉瓷庄’最大的特点就是叛逆,一直脱离德化陶瓷传统的主流。德化瓷塑的主流是雕塑宗教佛像,大师首推明代的何朝宗,其经典作品以观音、罗汉等佛教人物居多,形成了‘何派’风格和标识,也成为德化瓷塑艺术的传统。但在他人都致力于人物创作之时,我的曾祖父苏学金却以《瓷梅花》拿回了国际大奖,同时开始做英式的瓷文化园林;祖父苏勤明则多以神话故事和历史典故为题材,像《苏武牧羊》,后期更融入与时代有关的题材,比如知青上山下乡之类;父亲也是多面手,擅长做英式花卉以及人物,研究烧制‘高薄度’的薄胎瓷塑产品;到了我,强调的则是情感。现在德化仍然传承着何朝宗的捏、塑、雕、刻、刮、接、贴等技法和纹饰,但缺乏创造力和想象力的仿古,谈不上创新,我认为德化陶瓷目前需要的是重塑新经典,呈现新图像。”
孤独前行的超级“潮男”
确实,在苏献忠的作品里,几乎找不到德化传统瓷塑艺术的身影,极具颠覆性的题材、现代的综合性手法,营造出一种浓浓的人文意境,或神秘,或孤独,或拙朴,或悠然,让人流连,心生感慨。
采访中,苏献忠不断强调,要从既定的传统模式中走出来,大胆运用现代视角,创造出新图像,通过创作传达出情感,才能与观者共鸣。他并不避讳自己在德化很孤独,“我所追求的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想的就是如何把观音像传承好。”这份孤独,也正好是艺术创作所力求的“虚静”,因此苏献忠自称“宅男”。“我一天到晚都窝在工作室,常年如此,舒服自在,做自己的‘山大王’。”他说。
身体的“宅”却丝毫不影响苏献忠作品的“潮”。其间,他经历了两次转折:一是接受学校的写实教育回来,对于德化民间那种没有精确的比例、没有紧密的结构、没有形式逻辑的“吴带当风”的艺术风格心生叛逆,他以西方现代的写实手法创作了不少瓷塑作品,但很快就加以摒弃:“西方的写实雕塑适合青铜、大理石等材质,而德化陶瓷质感莹润,线条柔和,用来塑造太硬朗、写实的东西不和谐,缺少神韵,何朝宗观音像正是符合这种材料才成就一种经典。”二是,苏献忠意识到,题材、技法的变化以及人体结构比例的应用,都只是具象上的进步,这种突破在文化交流的大背景下显得太小、太具体,只有抛开具象,在有形中塑造无形,通过作品表达情感、展现意境,才是真正的创新。
现在的苏献忠逐渐开始“忘形”,从文学、哲学等阅读中汲取营养,赋予作品内涵和神韵。因此,看苏献忠的仕女瓷塑——《衾》系列里那些或坐或躺在棺椁之上奏乐的古代仕女,或者《宫》系列里那些发髻高绾的年轻女子,她们容颜美丽,脸上却没有悲喜,隐喻着中国古代女性没有话语权,生命和才情遭受禁锢,渴求解脱;借鉴汉代说唱陶俑创作的《汉戏》系列,那些拙朴粗犷的人物形象,已经去掉德化陶瓷视觉上一切细节的修饰,只用细腻的面部表情,配以夸张的动态;而在《独钓寒江雪》、《醉卧长安》、《青松白云》等作品中,人物身体已经没有具象表现,整个作品却意趣横生、诗意盎然。苏献忠觉得,对于一个人物的表现,强调的是一种气味性的东西,而不是像与不像。苏献忠将现代性的解读和传统的意象风格发挥到极致,令他的瓷塑焕发一种“潮”味。他也自称“潮男”,说:“我比我的学生还潮,不仅可以用意境来做雕塑,还会做卡通、Q版的雕塑。”像雕塑《树的故事》系列,长着一双精灵耳朵的生物栖息在树上,很动漫。苏献忠说,这组作品希望能引起人对自然生态的反思。
对话
苏献忠
不让仕女再是空壳
广州日报:您的作品常用现代手法营造出一种诗意。您会从哪些艺术和文化中汲取养分?
苏献忠:我很喜欢文学中那种寂寞孤独的感觉。孤独可以说就是我现在常有的心境。
所有创作都来源于个人生活、情感和体验。而阅读、喝茶、听音乐、与朋友聊天,从中获得感触,也能产生灵感。我平时喜欢阅读,爱好文学和哲学类书籍。我也写些诗。现在年龄大了,我还随身带着记事本,记下一闪而过的念头、感动,也会画下一些只有我自己能看懂的草图。
广州日报:您的仕女题材作品很多,有什么原因吗?
苏献忠:早期我雕塑了很多罗汉的题材,就想转向女性题材。刚开始只能说是为了改变而改变,但越往深层次方面去想,就不再是当时的出发点了。我发现雕塑比较少关注女性,对女性的描述和呈现也局限于一个美女、一个空壳、附加一个名字,而不是从人性的角度去阐释。中国历代女性柔弱无力、籍籍无名,留下名字的“四大美女”也不过是被当成阴谋的手段和政治的筹码,犹如一个物件。所以我做了《衾》系列,将这些年轻、优雅的仕女置于棺椁上。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观赏者的感受比我更强烈。这也让我领悟到,我的思想、感慨作为一种图像呈现后,能让观者停下来思考,这才是重要的。我正在酝酿一个新系列,叫《一路走来》,希望塑造出从古到今的女性,展示她们的变化。目前已经做到民国时期,与张爱玲、林徽因这些时代女性隔空对话,她们身上具有的独立人格能让人产生共鸣。
“白”是德化陶瓷的生命力
广州日报:德化陶瓷历来以胎釉取胜,在造型上,您认为要做怎样的改变呢?
苏献忠:德化陶瓷走到现在,造型和图像上必须要有突破,呈现新的精神面貌,反而那种工艺性、雕刻性的东西我觉得需要去掉。
广州日报:德化白瓷之“白”在艺术呈现上会不会显得单调?与定窑中的白瓷相比,又有什么不同?
苏献忠:德化特殊的瓷土造就了白瓷。德化白瓷呈现出不同的白,有“象牙白”、“猪油白”、“鹅绒白”。德化陶瓷如果失去白就没有生命力,“白”象征着单纯、圣洁、高贵,让人心静,就看你怎么去表达。近些年,也有各种不同的釉料涌现出来,但也只是辅助性的,让品种更丰富一点。
德化窑在鼎盛时期,虽然也烧制碗、盘、杯、壶、炉等日常瓷器,但还是以瓷塑人物最负盛名。而定窑以器型取胜,装饰手法为印花、刻花,两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模具制作不影响收藏价值?
广州日报:德化陶瓷曾引发欧洲的“厨房革命”,大英博物馆内收藏了不少德化陶瓷,但在中国的艺术品市场上,它的价值似乎一直被低估,这种“墙内开花墙外香”的现象怎么解释?
苏献忠:以前德化陶瓷随着海上丝绸之路,出口贸易到欧洲,带去的是东方特色的东西,这其中蕴藏着一种非常强大的文化自信。但现在德化总体创作没有更新,大家还是在做观音像,又无法超越何朝宗。德化陶瓷亟须重塑经典,但至于新的经典到底为何?可能要二三十年后才会明了。
广州日报:处于价格洼地的德化陶瓷,是否有收藏潜力?
苏献忠:我还是认为,必须有新图像才有收藏潜力。对于收藏者,我建议,不妨收藏年轻人的作品,价位合适,十年二十年后他们成了大师,收藏者不是更有成就感?
广州日报:德化瓷雕制作中会使用模具和灌浆,相比其他采用手拉坯的艺术陶瓷,会不会影响其收藏价值?
苏献忠:我觉得这跟机器制作没有关系。很多高价的奢侈品牌的衣服和包包,不也是大量生产和复制?我认为,你要的是一份感动、考虑的是价格是否合适,而不是它的成本、是否模具制作。
大家简介
苏献忠,又名珠庄,1968年生,中国陶瓷艺术大师。其作品《何箫》、《“误”读水浒》、《思》、《水浒108将》、《汉戏》等获得国家级金奖;《江南丝竹》、《听松,闻涛》等获得国家级银奖。作品参加过荷兰阿姆斯特丹内格勒博物馆个展、亚洲东亚现代陶艺展以及中、日、韩“三国演义”现代陶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