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北宋官瓷烧制技艺”传承人何浩庄——
官窑瓷曲高和寡 何时能进百姓家
文、图/记者 刘丽琴
11月7日至30日,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何浩庄的官瓷作品在广州二沙岛岭南会展览馆举办的“名瓷奇珍——宋代名窑文化展”上展出。
30年前,何浩庄带领仿制的北宋官瓷获得“可以和官瓷传世品相媲美”的美誉,从而令北宋官窑在开封重燃炉火;30年后,按传统工艺生产的官瓷,因高昂的成本、古雅的风格而曲高和寡,远未能从昔日帝王宠飞入百姓家。不过,何浩庄充满信心:虽然仿宋官窑的经营情况不甚理想,但相信不久的将来,人们返璞归真,官瓷终能获得老百姓的青睐。
历史钩沉 宋徽宗开创中国陶瓷史上第一座官窑
广州日报:宋代是中国陶瓷史上的黄金时代,“官、汝、哥、定、钧”五大名窑蜚声世界,作为五大名窑中唯一的官窑,具有怎样的历史?
何浩庄:其实,中国陶瓷在五代之前,不分官窑和民窑,产品也无贵贱之分,全民共享。宋初才有了官窑的雏形,源于五代末年江南吴越钱氏王朝利用浙江青瓷,向北宋王朝进贡,从此垄断了秘色瓷(青瓷)的生产,官僚百姓不能使用,从而出现官窑。到了北宋末年,艺术造诣深厚的宋徽宗觉得宫廷里使用的汝窑、定窑等瓷器不合他的艺术要求,于是把汝州和其他地方的能工巧匠召集到宫廷,在汴京建窑,烧制宫廷用瓷,开创了中国陶瓷史上由皇帝亲自指挥监造官窑场的先例,成就了中国陶瓷史上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官窑。
北宋官窑虽然只有短短不到20年的历史,但因为“朝廷置窑、内府制样、大匠造器、兵士供役”,在经济上不惜工本,在工艺上精益求精,传世品件件是珍宝,这是私家窑场无法与之匹敌的。
广州日报:因为宋徽宗的督造,“废汝兴官”,由此形成的官窑瓷器有何特色?
何浩庄:首先,造型仿古是最大特色。宋徽宗好古成癖,所以北宋官瓷在造型上创新不多,多仿商、周、秦、汉的青铜器和玉器,比如,仿青铜器的尊、簋、觚,仿玉器的琮。
第二,追求极简风格,崇尚自然。宋代人非常重视道德修养,崇文敬儒、理智淡泊,所以官瓷也删繁就简,抛弃青铜器和玉器上的繁复雕饰,反而把纹片——瓷器的缺陷,当成天然的装饰。
与纹片一起形成官瓷特色的紫口铁足,也与宋人追求的古拙之意一致。北宋官窑选用含有丰富铁质的土石做胎骨,经高温烧造,器口釉层因熔化向下流动变得稍薄,因而微露胎色而泛紫,胎足无釉处呈铁红或铁褐色。
第三,宛如美玉的釉质,而不是晶莹的玻璃釉。中国人崇尚玉器,官窑青瓷在宋徽宗的指引下向玉石之美的方向发展,让瓷在表现玉的品质、玉的精神方面到了巅峰。
广州日报:官瓷在技术上如何实现釉质玉的质感?
何浩庄:为了获取碧玉般的美,官窑瓷器经多次上釉,釉层厚度达二至三毫米,有些甚至超过胚体厚度,经过火的洗礼,厚厚的釉层中气泡连珠,晶体丛生。无数微小的气泡被禁固在釉层之中,行家称之为“聚沫攒珠”。众多的气泡和丛生的晶体所造成的折光散射,没有浮光,精光内蕴。后世一些仿制者的作品就浮光太烈,一览无余,风韵丧失。
仿制艰辛 以古法烧造 成品率仅百分之三十
广州日报: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家计经委支持开封恢复失传千年的北宋官瓷,作为实验小组负责人的您,当时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何浩庄:最大的困难是釉质厚,成功率低,出现釉质脱落、露胎的现象。这就好比女孩在脸上搽粉,薄薄一层非常漂亮,但搽厚了,说话、大笑时会掉粉。瓷器也一样,胎薄的话,吸收不了那么厚的釉。我们在实验制作时,逐渐把胎增厚,分三到四次上釉,厚胎厚釉,胎和釉就能吸附紧密,但即便如此,成功率还是很低。好气又好笑的状况是,不掉釉,可也不开片。
另外,造型上的挑战也不小。瘦一点或肥一点,美丑就有很大的变化。而且,瓷器做好造型后,干燥时会收缩,入窑高温烧制还要收缩,其中尺度的把握,要经过千百次的实验、修改才能达到理想的境界。
广州日报:您有没有机会上手把玩过官瓷传世品?
何浩庄:曾有一次机会,我们请示了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院长和陶瓷保管部的负责同志后,管理员从库房里提取了六件藏品让我们看,但只能眼看,不能触摸。说到这里,又想起当年的一桩趣事:当时每烧成一次,我就去北京故宫与藏品比对。每次比对,都发现颜色对不上。单为了颜色,我们又尝试了半年多。在近距离观看了这六件传世品后,我们终于解开谜团:原来隔着玻璃看,青瓷颜色偏蓝,因为玻璃本身有一点颜色。我们后来做出来的青色和库房里这六件藏品是一模一样的。
广州日报:说到青,很多人立刻想到汝窑的“雨过天青”,但北宋官窑还有粉青、翠青等各种“青”,这么丰富的釉色是怎么做出来的?
何浩庄:北宋官瓷釉色受到染色剂、釉层厚度、窑炉温度、气氛等多方影响,呈现天青、粉青、翠青、炒米黄、月下白等多种色彩,清纯鲜亮,有一种青春之美。而这些官瓷釉色深浅的变化,不是简单地靠增加釉质中的着色剂来获取的,而是在一定量染色剂的前提下,靠叠加釉层的厚度来实现,这就如不断把水加深,水色从无色变为湖绿、变为海蓝一样。就这样,不涂不绘,不渲不染,不雕不凿,不镶不嵌,只是经过火的洗礼,就造就出浑体一色、含翠欲滴的官窑青瓷。
官窑青瓷的“青”,是铁在窑炉里发生反应变成氧化亚铁而出现的青色,这是一种窑变色彩,和染出来的颜色是完全不一样的。这种窑变情况也可控,通过控制窑炉通风的好坏、给予氧气的多少来掌握。少给氧气,产生更多的一氧化碳,铁还原得好,容易泛青色;如果氧气给得多,会泛黄。
广州日报:现在开封的仿北宋官瓷,也是这样烧成的吗?
何浩庄:对,我们按照古法进行,尽管成品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如果用很薄的釉,用现代的化学染色剂去染色,成品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但那与官瓷就是两码事了,而且化学原料染出的色彩很死,产生不出让人震撼的色彩。现在有些地方制作的青瓷就是通过化学染色的,以次充好。
造型创新 编钟、菊花皆可入官瓷
广州日报:官瓷不涂不绘、不雕不琢、不渲不染,简洁典雅,对大众的审美要求是不是更高?
何浩庄:确实,官瓷有这样的问题。现在大众审美偏爱的粉彩、青花在市场上销售得很好。但收藏家马未都曾说,不久的将来,人们还是要返璞归真,官窑还是要做龙头老大,对此,我满怀信心。
广州日报:您仿制北宋官瓷已30年,除了继承,还有哪些创新?
何浩庄:我和儿子的新作品是根据青铜器编钟造型做的官瓷编钟,以及以开封市花菊花为创作元素的菊花花觚。我们还尝试在文房用具上绘画,市场效果都很好。下一阶段,我还准备做方形的东西,尝试更多的造型。
广州日报:这套瓷器编钟制作上难在哪里?可以演奏吗?
何浩庄:这套编钟器型大,我做了五套,每一套从大到小有18个编钟,每一套的大小都要一样,所以必须要注浆来做。即便如此,做起来也很费劲,成功率很小:一是变形问题;二是其音乐性能的问题。就像铜编钟,需要把编钟内壁加工到厚薄适中才能演奏,音低了,就要把壁磨薄。瓷编钟也是这个原理,为此需要预留调音的胎体。现在在广州展出的编钟,音乐性能部分还没有完成。
鉴赏收藏
手拉坯的瓷器纹片
有向上走的螺旋纹
广州日报:如今,整个开封仿宋官瓷的发展似乎不如禹州钧瓷、汝州汝瓷,还处于“藏在深闺无人识”的现状?
何浩庄:总的来说,开封仿官窑瓷器的经营情况都不是太理想,主要还是质量问题。现在开封一些做仿官瓷的人,技术上还处在摸索中,达不到形神兼备的程度,比如造型不像宋代的风格,釉面的玉质感不够强烈,纹片显得很生硬。
广州日报:那么官窑瓷器有哪些鉴藏方法?
何浩庄:收藏宋官窑瓷器,首先看造型,是不是符合宋代造型。这必须学习宋官瓷的知识、多看造型图片,心里有数才能辨别是否符合;二看釉质,釉看上去一定有玉的质感,不能是玻璃质的,那些莹光发亮的一定是假的;三看开片,宋官窑瓷器的纹片纤细多姿,舒朗飘逸,纹无手感,裂不伤胎,如果开片有拉手的现象,就是非常不好的次品;四看紫口铁足的特征是不是非常明显。
四个条件看下来,就大致能辨别出来是不是官瓷和仿宋官瓷了。当然,同是仿制官瓷,质量也分高下,高仿古官瓷,和古代传世品的形制、重量基本一样,价格从数万到数十万不等。而礼品型官瓷,也有紫口铁足、有开片,但神韵不够。
广州日报:现在很多名窑瓷器,为了做到量化生产会采用机器注浆形式,不能达到全手工甚至半手工了。仿宋官瓷是否也会采用注浆?
何浩庄:官瓷也会注浆。我认为,随着时代的进步,一些先进的制作技艺可以吸收,因为一些造型复杂的东西,手工制作非常不易,所以可以采用注浆。不过,要控制好数量,只复制三五件,做多就没意思了,价值也会随之降低。
广州日报:注浆与手拉坯的官瓷,在细节上有何分别?
何浩庄:看纹片。如果是圆形的器物,不管是上大下小还是下大上小,手拉坯出来的瓷器,纹片的纹路会随着拉坯机的转动有一个向上走的螺旋纹,纹片也是斜着向上走的;如果没有出现斜着向上走的纹路,可以断定是注浆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