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和我爱人,以及刘旦宅先生夫妇、刘梦溪先生夫妇结伴访问宝岛台湾,那年正逢台北展出90件平时不知要多少年再展出的珍贵藏品,这可是百年难逢的一次机会,竟然让我们给遇上了。青铜器、瓷器、玉器自不消说,仅就书画一项,给了我们极大的心灵震撼;书画中范宽、郭熙的山水画也不消说,那感觉和看印刷品真不可以道里计;但当时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颜真卿的《祭侄稿》、怀素的《自序帖》、杜牧的《张好好诗》,和苏轼的《寒食帖》真迹;其中特别是苏轼的《寒食帖》,诗意的凄苦和文字的奔放相得益彰,让人看后不得不想起当年他在被贬黄州时所度过的无奈而又苦涩的岁月。我在它前面驻足了很久,只觉得热泪夺眶而出,一直挂在眼边—我被它深深地打动了。在我的记忆中,还没有一件博物馆展品,这样使我久久难忘,感动不已。后来我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因为这是东坡的书法真迹,它让我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波澜和感情,精神和气息。它和看一般印成书籍的文字不一样,我仿佛感到东坡就在我面前,敞开他的肺腑和胸襟,甚至感受到了他脉搏跳动的声音。
我由此萌发了收藏古代文人书画的兴趣,但宋元以前,都已在博物馆里,民间即使有也都是膺品;明代也所遇不多,偶而有也价格昂贵;最有可能收藏到的是清代文人字画,因为毕竟相去不远。于是我把重点放在清代,兼及明代,开始了困难而漫长的收藏之路。20多年下来,积少成多,集腋成裘,虽缺漏很多,却也稍具规模。
明代诗文流派纷呈,文学史写到的作家很多,加之明人作品价格不菲,只能是看机缘巧合,收藏一件是一件:前后七子人太多,那就收藏一张王世贞的作为代表;李卓吾名头太大,收藏一张和他关系密切、与他多次通信的焦竑的书扇也就很不错;创作“三言”的冯梦龙真迹很少看到,收藏一张他兄长、被称为“吴下三冯”之一的冯梦桂也好;晚明“三袁”也是名头太大,能收到一张袁中郎文中写到的苏州造园名手周时臣的画扇也算可以;至于著名的“明末四公子”(陈贞慧、侯方域、冒辟疆、方以智),个个多彩多姿,风流倜傥,能收到其中任何一人的也殊为难得。总之,看机缘,不刻意,不必志在必得,不得已时也可退而求其次。
清代的机会就要多很多,像清初,诗人与词人有所谓“南朱北王”(朱彝尊、王士禛)、“南施北宋”(施润章、宋琬)、“京华三绝”(纳兰性德、顾贞观、曹贞吉),散文家有魏禧、汪琬、姜宸英,戏曲家有“南洪北孔”(洪昇、孔尚任)、李渔,小说家有蒲松龄、纪昀等;清代中叶,诗派有主“格调说”的沈德潜、言“肌理说”的翁方纲、倡“性灵说”的袁枚,以及他们周围的诗人,词派有张惠言的常州词派,散文有著名的桐城派,小说家有吴敬梓、曹雪芹(不过几乎不可能)、李汝珍、沈三白等;至于晚清,龚自珍、黄遵宪、梁启超、“四大谴责小说家”(刘鹗、曾朴、李伯元、吴趼人)……这些相去还不远的名人,相遇的机会就更多一些。如果一个古典文学爱好者和研究者,能有机会收藏到他们之中一部分作品,哪怕是很少一部分,那该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把它们集在一起,岂不就是一部可以摸到古人脉搏跳动、感觉到古人体温的明清文学史?
其实,唐宋时期的诗人真迹不可能收到,但以他们创作的诗文为题材的后人书画也可以做专题收藏,如东坡的前后《赤壁赋》,他本人并未留下真迹,但后世以此为题材的书画作品知有多少!这又何尝不可以成为我们今天专题收藏的对象?又如苏轼的字为宋代四大书家之一,后世学苏字的不少,其中不乏佼佼者,收不到苏轼的真迹,能收到一幅用苏体写苏诗的古人墨迹也足可聊慰对坡翁的思慕之情。其它诸如《离骚》、“竹林七贤”、李杜论诗、《长恨歌》、《琵琶行》、《红楼梦》,以这些名人名著为题材创作的后人书画乃至今人书画,都是我们今天专题收藏的绝佳对象。
我因为从事古典文学研究,所以我的收藏大多围绕古典文学转。在这过程中,不仅没有“玩物丧志”,而且“玩物”还“益志”:既开了眼界,学到了知识,加深了对于古人的“同情之理解”,还享受到了无限的乐趣。从事各行各业的朋友们,放开你的胸襟和手脚,根据你的专业和爱好,精心选择你的收藏对象和范围,认真做好各种准备和功课,你肯定会有成效和收获。我的体会一句话:收藏结合自己的专业最开心!